两人来到舱中坐定,自有人奉上两杯香茶。
“老夫这里无酒,只能权且以茶代酒,来敬杨大人一杯了。”于谦双手捧起茶杯。
“不敢,于大人一路辛苦,下官愧不敢当。”杨牧云连忙也举起茶杯,双臂微微向下压了一下。
“都是为朝廷效力,杨大人不用客气了。”于谦微微一笑,“这是我们河南名茶‘震雷剑毫’,口感绵香,回味悠长,杨大人还请好好品尝一下。”
杨牧云见茶水翡绿清亮,鲜香扑鼻,上面漂浮的茶叶扁平似剑,色泽隐翠,想来不是凡品,便缓缓端起,用茶盖轻掩杯面,凑至唇边轻轻呷了一口,一股鲜爽的滋味直透脑臆。
“好茶,好茶!”杨牧云连声赞道:“有如碧螺之鲜香,不输龙井之甘爽。饮之齿颊留芳,香气沁人肺腑。端是好茶!”
“杨大人既然喜欢,老夫就送你一些,留待日后饮用。”于谦笑道。
“如此多谢于大人了。”杨牧云也不客气,拱手谢过。“于大人既然已经回返,想必归德府那里河段的已然封堵完好了。”
“杨大人所料不差,”于谦拈须笑道:“河道抢修容易,人心平复甚难。杨大人开封所为,可帮了老夫大忙啊!”
“于大人过奖,下官只是侥幸而已。”杨牧云忙道。
“杨大人不必过谦,”于谦面色一正,“灾民如潮,来势汹汹,府门高阔,波诡云谲,杨大人一一将之平定,非大勇、大智、大仁、大义之人所能为也,”袍袖一拂,躬身做了一揖:“老夫替开封全城百姓,遭灾的三府黎庶在此谢过大人。”
“于大人,你......你这是......”杨牧云忙起身还礼,“你这样做,不怕折煞下官么?”
“杨大人此举,是当得起这一礼的,”于谦接着说道:“大人在开封的事迹,老夫已上奏朝廷,大人能够进京当职,是朝廷之幸,天下之幸。”
“于大人,下官年未及弱冠,您如此夸奖,让我如何生受。”杨牧云连连摆手。
“自古英雄多出于少年,杨大人比起古之圣贤,也不遑多让,”于谦说道:“全开封古城,活万千黎庶,不是什么人都能够办到的。”接着续道:“还望杨大人此次进京,能够以朝廷为重,天下为重,扶保皇上,远离奸邪,匡济斯民。”
“于大人所说,下官谨记。”说着一举茶杯,“此去山高水远,不知何时才能与于大人有缘再次相见,下官以茶代酒,希望于大人珍重。”
“好!”于谦也欣然举起茶杯,“老夫也祝愿杨大人一路平安,”嘴角一勾,“不知怎么,老夫有一种直觉,我二人不久还会再次相见。”
“哦,”杨牧云放下茶杯,“不止于大人如此想,下官也有这种感觉。于大人高才,朝廷一定还会对您多加重用,他日来京,下官一定倒屣相迎,到那时我们一定不醉不休。”
“好,希望如杨大人吉言,”于
谦笑道:“如老夫仕途不顺的话,杨大人也不要拒老夫于千里之外呀!”
“于大人哪里话,”杨牧云笑道:“于大人国之栋梁,先帝在时便对您多加褒赞,汉王不臣,起兵谋乱,先帝亲征将之擒至阙下,钦点大人数落他的罪行,想当年大人正词崭崭,声色震厉,骂得汉王伏地战栗,一时传为仕林美谈呀!”
“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它作甚?”于谦望着窗外滚滚的黄河水,叹道:“这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于谦老了,以不复当年,”看向杨牧云,“这天下终究还是需要你们这些年轻人驰骋的舞台。”
“大人正当盛年,万不可说如此气馁的话。”杨牧云劝道。
“非是气馁,”于谦苦笑一声,“只是这么些年来老夫劳心于天下之事,却不能左右朝廷的动向,以至皇上身边奸佞当道,朝局败坏,而老夫又不能有所作为,实在让人气沮。”
于大人此说,必有所指。杨牧云沉吟道:“于大人宦海半生,定然目光如炬,下官愚鲁,还望大人提点一二。”
“杨大人还年轻,尚不知朝堂险恶,”于谦脸露一丝笑意,“当今皇上年方二十,血气方刚,做事但凭一时意气,如杨大人能到皇上身边,定能与皇上说得上话,倒时还需你多劝劝皇上,远离那些后宫奸佞,多亲近朝臣,则大明之兴,当为可期。”
“于大人一再提的奸佞,难道是宫里的某些人?”杨牧云问道。
“太监王振,杨大人可否听说?”于谦也不再藏着掖着,直呼其名出来。
“皇上身边的王公公,那可是一位权倾天下的名宦,天下又有何人不知晓?”杨牧云说道。
“名宦?”于谦眼中闪出一抹厉色,“那分明就是一个奸宦,蛊惑皇上,把握朝堂,破坏太祖祖训,势压群臣,妒贤忌能,任用奸邪,陷害忠良,实万剐不足以赎其罪......”
“于大人,能容许下官多说一句吗?”杨牧云犹豫了一下插口说道。
“杨大人请讲。”于谦见他脸上并未现出激愤之色,便住口不语。
“当今皇上与太祖太宗时不同,”杨牧云侃侃说道:“太祖皇帝起于草莽,太宗皇帝兴于行伍,他们俱是雄才大略,纵横天下之人,不可也不会为人所操纵。就拿先帝来说,也未长处于深宫,十余岁之时,便在太宗皇帝驾下从征漠北,厮杀于军旅,驰骋于大漠,非文弱之人......”
“杨大人的意思是说当今皇上自幼处于深宫,从未在外进行锤炼,以至易于为人所蒙蔽?”于谦惊讶的问道。
“不错,于大人您想,皇上从小处于深宫之中,身边之人俱为宫女太监,是他们伴随皇上长大,直到大权独揽。你说皇上亲政后一旦掌握了权力,他会任用何人呢?是你们这些常年见不了几面的大臣还是常伴身边的那些内宦?”杨牧云替他分析道。
于谦眉头紧皱,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了他一下,“杨大人的见解倒是独辟蹊径,老夫为官数十载,倒从未仔细想过此事。”
“于大人,”杨牧云继续说道:“不管我们承认不承认,是这些内廷之人和皇上一起走过了他的童年,也是这些人给了皇上一种安全感,皇上大权在握后,自然忘不了他们......”
“可这也不能让他们祸乱朝堂啊!”于谦愤然说道:“要知太祖时就已定下祖训‘宦官不得干预政事’言之凿凿,刻于铁牌,挂于宫中,王振这厮,竟然将这铁牌取下,视太祖祖训如无物。”
“可现在已不是太祖时代了,”杨牧云淡淡说道:“太祖的祖训再威严,也只能在他活着时起到震慑作用,当今皇上在位,如果立意标新的话,一些规矩是可以改动的。”
“那......那我们这些做臣子的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皇上在那些奸宦的蛊惑下任意胡为,而不能有所作为么?”于谦有些激动的说道。
“我们为什么不能跟内廷联手共治大明呢?”杨牧云问道。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