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虎头蛇尾的撤回京师,年轻的皇帝心中是极为不甘的。一心恢复父祖荣光的他光想着如何横扫漠北,成为一名武功赫赫的皇帝。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他的雄心壮志在朝中竟然少有拥趸者,这让他心中极为郁闷。一个王朝越到后期,文官系统就越臃肿,这个王朝也就失去了对外的张力。
朱祁镇自打宣布御驾亲征时起,就遭到文官系统的全力反对,奏疏、哭求、拦驾......无所不用其极。就连功臣勋贵系统也一力劝阻。直弄的他一个脑袋两个大,作为皇帝,办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怎么就这么难呢?
现如今大军已进至大同,再向北就出了塞,没有城池险隘依托。茫茫大草原广阔无垠,就算百万大军撒进去,也很难觅到影踪。而各路斥候来报说均未发现鞑子的主力。这就让人犯了难,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该向哪里进军呢?就像一名拳手鼓足全力打出一拳,而对手却消失了,使出的力气全无受力的地方。年轻的皇帝是第一次带兵,面对这样的情景,感到有些茫然,自京师出发时万丈雄心消退了不少。
鞑子的游骑袭击粮道,一击得手之后立即消失的无影无踪,根本就追蹑不上。大同城储备的粮草根本无法供应十五万大军之用。
在踌躇了两日之后,朱祁镇架不住群臣的苦苦哀求,只得颁旨回师。一听到这个消息,所有随驾出征的大臣都松了一口气。
既然要撤了,如何撤,从哪一条路线撤回京师就成了讨论的重点。
有人建议原路返回,毕竟这条路已经走过一遍,再走心中也踏实一些。
大同副总兵郭登提出了不同意见,他建议圣驾走南边,经广灵,过蔚州,由紫荆关回京师。
“蔚州不是王先生的家乡吗?”朱祁镇看向王振笑道:“朕也想去你的家乡看一看。”
王振笑了笑,“皇上能过蔚州,老奴荣幸之至。不过去紫荆关有桑干河、葫芦水等数条大河横亘其间。如今夏雨连绵,河水一定猛涨,大军不容易跋涉过去,万一耽误了回京行程......”他故意把声音拖得长了些,“还请皇上三思。”
“唔......”朱祁镇眉毛挑了挑,再三斟酌之后,最终还是拍板由原路返回。
八月初三,亲征大军自大同开始返程,半个多月的行军,一仗没打,就这样返回,全军士气低落。由于粮食准备不足,又兼冒雨行军,冻病饥饿而倒下的将士不少。在返程的路上,朱祁镇亲眼见到路边三三两两的将士倒在泥泞里,派人仔细察看,除羸弱不能行的之外,很多竟然已经倒毙,让人望之惊心。
找来随军监军仔细询问,掉队或死或病的军卒居然不下数千。这让朱祁镇大为惊愕,还没打仗就已经损失了这么多人。
见皇帝的脸色不好,王振在旁劝道:“行军打仗难免会有人病亡,皇上不必心思太重。”
“可朕还未与敌交战,”朱祁镇脸色沉重的摇了摇头,“竟然损失数千兵马,这要是传出去......”
“皇上
,”王振连忙劝解道:“昔日太宗皇帝北征,军中也曾有不少军卒病亡,这并不稀奇。”
“但太宗皇帝北征获胜,瑕不掩瑜。而朕亲征,空无所获,让将士们平白跑了一趟,还折损了许多人......”朱祁镇说着说着眼圈红了,“朕对不住他们啊!”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王振安慰他道:“正因为皇上一念之仁,免去了众将士的继续北上之苦。将士们心里还是感激皇上的。”
朱祁镇一脸落寞,“朕年轻,又亲政不久,朝中大臣们表面上对朕恭敬,可心里还是颇轻视朕。朕想借此次亲征立威,可......”声音哽咽,下面的话没再说下去。
“皇上,”王振心中谈了口气,可脸上依然平静的说道:“您还年轻,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带兵亲征。一次不成,还有下一次嘛!可千万不要灰心,不能让那些大臣们瞧笑话。”
朱祁镇咬了咬牙,“那些大臣们的心里不定在怎么耻笑朕呢!朕此次灰头土脸的回去,再想做什么事阻力就更大了。”
“老奴不会让他们欺负皇上的,”王振一脸坚定的说道:“谁要是跟皇上过不去,老奴就整死他。”
“王先生,”朱祁镇看了他一眼道:“是不是这次朕真的做错了,不该如此冲动,就应该好好的待在京师?”
“皇上仿效太宗皇帝与先帝,这本没有错,”王振叹道:“可打仗的事没那么简单,得好好筹划一番,待一切准备好了再行出征那就稳妥得多。”
“看来王先生还是怪朕,”朱祁镇垂下眼帘,“朕难道就真的比不上太祖太宗与先帝吗?”
“皇上不可妄自菲薄,在老奴眼里,您乃是一代圣君。”
“王先生就不必再安慰朕了。”
“老奴说的可是肺腑之言,”王振缓缓道:“太祖太宗南征北战,就是希望到了皇上这里不用再吃他们吃过的苦。鞑子虽然来势汹汹,但比之太祖太宗的时代还是大为不如,皇上只要坐镇京师,派一大将征讨足可,何必一定要亲涉险地呢?”
听了王振的一番话,朱祁镇沉默良久,方慢慢的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