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依旧没变位置,时间走得很缓,喧嚣是周遭的,舍严听不见。
施索穿着平底的板鞋,正好比他矮一个头,以前他可能需要仰视的身高,现在变得能缩在他怀里。
这也许是时间对他唯一的善待。
他看着施索红彤彤的耳朵尖,手指在口袋里动了动,最后依旧没抽出来,过了会,他把下巴,轻轻搁在施索头顶。
施索头上一重。
后背像是被烙了块铁,发烫到滋滋冒烟。她爬过舍严的背,但从没靠近过舍严的胸膛,也是此时此刻,她才知道两者感受截然不同。
至少爬在舍严背上时,她没觉得自己个头有多小,也没体会过这种被温水团团裹住的安全感。
甚至后脖子酥麻,四肢酸软。
荒郊野外,深山老林,紧张的救援,疲惫的众人,她却陷入了另一种温软却又令人亢奋的陷阱。
凌晨四点,在经历四个多小时的搜救工作后,五名青年终于被成功救出,施索和舍严也返程了。
秋天的清晨漆黑如墨,施索又戴上了她的口罩,妄图与天色融为一体。
回到电视台,她和舍严开始剪片、写稿,一直忙到天明,等同事们陆续上班,手头工作才完成,终于能回家休息。
舍严去洗手间了,施索下巴搁在自己办公桌上,揪着花瓶里的桂花枝。
桂花摘下后是存不久的,其实第三天它就已经失去香味,逐渐枯萎,但施索没顾得上处理,工作时偶尔还会瞥一眼。
“咦,看来昨晚有突发”邱冰冰挎着单肩包走进办公室。
“嗯。”施索依旧趴在桌上,“五个人爬山迷路,救援队找了四个小时。”
“啧啧,”邱冰冰摇头,“应该实行救援收费制。”
施索没应。
邱冰冰坐到工位,放下包,拿出豆腐脑和生煎包说“早饭吃不吃”
施索摇头。
邱冰冰根本看不见,没听到声,她歪出身子看施索,一只手扒住她的办公桌,说“你一感冒变得好颓,怎么还不回家你今天不是放假么。”
施索说“等舍严。”
“他干嘛去了”
“厕所。”
“哦。”
“冰冰”施索视线移向邱冰冰。
“干嘛”邱冰冰咬着生煎包问。
“我有一个朋友”施索说。
邱冰冰心领神会,放下筷子,竖起耳朵。
施索停顿。
邱冰冰鼓励她“说吧,你说吧,我也有一个朋友。”
施索“”
施索抽了张桌上的纸巾,擦了下鼻涕说“我有一个朋友,她以前是异性恋,现在突然发现自己原来是同性恋,当然,她绝对没有歧视同性恋的意思,只是自己应该是异性恋的观念太根深蒂固,她现在没法接受自己性取向的突然转变。你说,该怎么办”
邱冰冰缩回电脑后。
施索歪头“冰冰”
邱冰冰慢吞吞歪回来,看着施索道“索啊,我朋友是喜欢男人的。”
“”施索深呼吸,“帮我向你朋友问好。”
邱冰冰“”
舍严回来的时候顺便打包了一份粥和豆浆,没买其他东西。他拎了下塑料袋说“食堂买的,待会你先吃一点。”
施索吸吸鼻子,点头。难怪他上个厕所去半天。
回程没戴口罩,施索在后座喝粥,情景就像昨天上班路上的还原。喝了一会儿,她私人手机来电话,一看是施爱月的,她不紧不慢又喝了两口粥,才把粥碗搁大腿上,接起电话。
施爱月说“现在还没到八点半,总不能说我打扰你上班吧。”
“你打扰我放假,今天我休息。”施索回。
“你喉咙怎么了,感冒了”
“嗯。”
“感冒了多喝水。”
施索还想喝粥,说“你找我干嘛”
“哦,你之前中秋不是不肯来我这边吃饭么,那这个周末总可以吧,没有宁家亲戚,你宁叔叔要请你吃顿好的。”
“谢了,我没空。”施索道。
施索读书的时候曾在某个暑假来过黎州,那时她大约十三四岁,她亲爹跟后妈刚结婚不久,她来黎州呆了一个礼拜,还是小屁孩的宁茹久不让她碰这个,不让她碰那个,她真想找个麻袋把小屁孩套起来。
后来再去宁家,是她大四来这面试主播的时候,上宁家吃了一顿饭,她自己找酒店住下,之后几年她没再去,前年施爱月说新搬了别墅,她也不知道新址在哪。
舍严车开得慢,方便施索喝粥,回到公寓也不晚,还不到九点。一夜没睡,施索太累了,挥挥手就要上楼。
“等等,”舍严把施索吃剩的早饭放到中岛台上,接着温水说,“水拿上去,洗完澡再吃感冒药。”
“哦。”
施索不想走,等着他拿过来。舍严走到施索面前,没把水给她,他弯了下腰,把施索的包拿了过来。
她什么东西都往包里塞,包包重量不轻,舍严拿着水杯说“上去吧。”
把人送进房,舍严才离开。
施索洗完澡就睡,呼吸太费力,睡眠质量实在不好,半梦半醒间工作号的手机响了,她打起精神接电话,嗓子还是干疼沙哑“喂”
“施索”
“嗯。”声音陌生,她清了下嗓子,努力睁大眼,一看来电显示,是“梁律师”。她神经一松,说“梁桥”
“你感冒了”
“嗯。”
“我刚刚出差回来,本来还想请你吃饭。”
施索脸贴着床,闭上眼睛说“不了,我不想出门。”
“只能下次再请你,你好好休息。”
“嗯嗯。”施索昏昏欲睡地松开手机。
这一觉注定没法安稳,不知过了多久,又有手机铃声响起,这回是私人号码,施索还在梦中,起床气就爆了出来,看见是施爱月打来的,她更暴躁。
“你又有什么事”
“哎哟,你这语气真让人心寒,有你这么跟亲妈说话的吗”
施索抓头“你快说,不说我挂了。”
“你给我个定位,我给你带点吃的。”
“不要。”
“你别好心没好报,赶紧把定位发给我,我待会儿还约了小姐妹做头发。”
“你现在就可以去做,我不要。”说着就要挂断,施索却听见另一道欠揍的声音
“妈,我知道她住哪”
施索把手机甩一边,脸贴着床单使劲蹭了几下,哪还有半点睡意。
半小时后施爱月就到了青松公寓门口,站在大门台阶上,她回头问“确定是这里”
宁茹久肯定“就这儿,没错”
施爱月又说“你非要跟着我来,待会小索要是抓你,我可不拦着。”
宁茹久噘嘴,搂住施爱月胳膊“我就来参观参观,一句话都不跟她说”
施爱月按门铃,过了会,门开了。
“你怎么回事,宁茹久”康友宝站在门后,莫名其妙地看着出现在这的宁茹久。
宁茹久一早就打听过施索的现状,知道施索和康友宝,以及那个叫舍严的同居,见康友宝开门,她哼了声“又不是来找你的,施索呢”
“找她你自己给她打电话”康友宝又瞥了眼宁茹久边上的中年女人。
施爱月说“哎呀,我是施索的妈妈,已经给她打过电话了,你是施索朋友吧帮个忙叫她出来啊,我给她带了吃的。”
正是晚饭时间,康友宝刚下班回来,饭才吃没几口。他把人放进来,正要上楼,餐桌那头的舍严已经放下筷子起身,说“我去叫。”
“施索住楼上是吧她住哪间我直接上去就好了。”施爱月说。
舍严看了她一眼,道“你坐,我去叫她。”
康友宝回头招呼“坐坐,阿姨你坐沙发。”总算知道了舍严之前不肯告诉他的事,原来宁茹久和施索有这么一层关系。
施爱月打量了一下走上楼的舍严。
舍严站在施索房门口,敲了敲门,没一会,门开了,施索一副青面獠牙的样,舍严说“你妈在楼下。”
施索阴沉沉地给自己扎了个马尾,跨出房门,说“关门。”
舍严帮她把门关上。
施索下来,瞥了眼鼻孔朝天的宁茹久,接着对施爱月道“你给我带的东西呢,放下吧,赶紧去做头发。”
“没见过你这么没良心的,也不请我喝口水。”施爱月没好气道。
施索指了下茶几“不是有喝的嘛。”
“那是你朋友给我拿的”施爱月浑然不记得上上回她和施索的通话是以不愉快收尾的,她把茶几上的袋子打开,说,“谁叫我是你妈,还能跟你计较怎么的。呐,这些这些,都给你的。”
宁茹久已经趁机四处参观,康友宝对她严防死守,客厅就剩施索三人,其余个别住客进出,只是好奇地多看了一眼。
施爱月一样样拿出来“这是干燕窝,这个是炖好的燕窝,你待会儿就可以喝。还有这些是野生菇,这个,呶,我特意给你煲的去火汤。”她邀功似的说,“怎么样,知道你亲妈的好了吧。”
施索问“我需要配合你热泪盈眶吗”
施爱月拧了把她的脸“来,你热泪来一个我再松手。”
施索沙哑地喊“痛啊,你指甲”
舍严皱眉,刚要动作,施爱月已经把手松开了,摸摸施索的脸说“看你细皮嫩肉的,还是我遗传得好,要是像你那个爸,皮糙肉厚。”
正说着,门铃响了。大门是密码锁,按门铃的人都不是这里住客,舍严去开门,看到站在门外的人,他眸光微动。
“你在呢我来看看施索。”梁桥含笑说。
施索诧异地看着梁桥进来,她下意识地瞥了眼舍严,正好跟舍严对上,她立刻收回目光,问梁桥“你怎么过来了”
“我正好经过,顺路来看看你,希望你不会觉得我突兀。”梁桥道。
施索总不能说是挺突兀的,她干巴巴地摇头“没有没有。”
梁桥笑了笑,问“感冒严重吗”又看了眼沙发,刚才进门的时间他见到施索和沙发上的女人坐得很近,“是不是有客人,打扰你了”
“不打扰。”施爱月从沙发上起来,笑着看向梁桥,“你是我们小索的朋友我是她妈妈。”
梁桥从善如流“你好阿姨,我叫梁桥。”
梁桥确实是顺路经过,只是顺路经过前,他特意去买了果篮和感冒药,他把东西放茶几上,施爱月看着这些,笑眯眯道“小梁费心了。”
“没什么,我也是顺便。换季感冒的人多,”梁桥又看向施索,“你没热度吧”
“没。”舍严开口。
梁桥一顿,看向舍严,施索也看向舍严。
舍严问“梁律师喝什么”
宁茹久正好从共享工作区跑了回来,边上跟着康友宝,宁茹久气呼呼说“你防贼呢”见到梁桥,她好奇地跑到施爱月身边。
她是知道梁桥的,最近她经常研究九点新闻,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施爱月一听舍严的问题,道“小梁是律师啊”顺便拉了下宁茹久的手,让她别捣乱。
宁茹久撇嘴。
“是的。”梁桥又对舍严道,“不喝了,谢谢。”同时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施爱月,“这是我的名片。”
施爱月低头看,梁桥对施索道“我刚回来,还要去趟律所,今天就是顺路来看看你,感冒不严重就好。等你身体恢复了,我再请你吃饭。”
施索道了谢,自然不会留他,施爱月倒是越俎代庖地说让梁桥有空再来。
施索出于礼貌,将梁桥送到门外,梁桥回头说“到这就好,你回去吧,早点休息。”
施索说“今天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