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宜尔从车库出来,顺着深棕木制楼梯上楼,一路扯着嗓子高声叫唤,“方姨方姨我回来啦,我回来啦方姨方姨,方姨方姨方姨——”
“哎哟小祖宗!我还没老到聋得听不见。”
远远迎上来一位五十来岁的微胖妇人,笑得慈祥,明明没多重的手提包,也要抢着接过去。
然后退两步,笑容收住,凝成紧紧皱起的眉,“瘦了!一个人在外面没好好吃饭吧?都让你不要搬出去了,你这孩子主意大得很……”
顾宜尔听方姨碎碎唠叨,心头暖融融的,有种真的回到家了的感觉。
方姨是顾宜尔母亲娘家拐了七八百道弯的远房亲戚,投奔过来给顾宜尔当保姆。
从顾宜尔出生,方姨就陪在她身边,给她读故事书、哄她睡觉、替她参加家长会,是顾宜尔最熟悉最依赖的人。
但方姨也会给顾宜尔爸妈打小报告,尤其是像早恋了、逃课了之类的小错误,事无巨细往国外递。
搞得顾宜尔对方姨是又爱又怕。
顾宜尔展颜而笑,抱住方姨的手臂晃着撒娇,“胖了才要哭呢。”
方姨一句三叹地摇头,“你们小姑娘只知道爱美。上个月太太回来还问起呢……”
“我妈?回来也不知道跟我说一声。”顾宜尔怔了一瞬,坏笑很快又挂上脸,“还带的上回那个白人小帅哥?”
方姨摇摇头。
顾宜尔啧啧两声,“又换啦?应该也长得挺帅的,是吧方姨?”
方姨抿唇笑笑,没接话。
肯定是的。
顾宜尔向来觉得,她妈挑男人的眼光,可比她爸选情人的眼光要好多了,至少兼具了多样性。
她爸每次带回来的女朋友,全都跟一条流水线生产的似的,红发肤白,眼睛大得像是从欧洲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女巫。
既然想起了,她随口接了一句,“我爸呢?一起回来了吗?”
方姨顿了顿,有些担心地觑了顾宜尔一眼,“先生还是过年的那会儿……”
想起那对假面夫妻就头疼,顾宜尔烦扰地摆摆手,转了话题,“不说他们了。方姨,你以后给我准备便当吧。”
方姨行动力惊人,直接拿上车钥匙准备出门了,“想吃什么菜?我现在就去买。”
顾宜尔浮夸演技上线,手凑到脸旁做了个夸张的惊喜表情,“家常菜,越简单越好,让人吃了觉得,‘啊,这就是妈妈的味道!’的那种菜。”
方姨虽然没想通这小公主又在鬼灵精些什么,还是宠溺应道:“好好好。那就油焖大虾、栗子烧鸡、糖醋小排,炒两个蔬菜,再熬一碗人参乌鸡汤……”
顾宜尔泄了气,“方姨,能不能再朴实无华一点?番茄炒蛋那种级别就行了。”
方姨很坚决,“不行!你看你搬出去几个月,都瘦成什么样子了,不赶紧补补怎么行?”
手机响起信息提示音,顾宜尔垂眼一看。
尚涵明:【到了?】
哎呀糟了,把渣男遗忘得太彻底了!
顾宜尔赶紧顺从地对方姨说“好吧好吧”,捞起手机跑回房里。
顾宜尔:【到啦到啦!】
顾宜尔:【哥哥,我很想你啦!】
尚涵明斜靠在酒店沙发上,无波无澜的视线望向落地窗外,烟灰从指缝里掉落在地上,从他的角度看去,就像融进了烟灰色的海里。
没睡成,是有那么一刻半刻的恼意,但随风一吹就散了。
大老远开过来,就是单纯为了把小姑娘从局子里接出来,跟老掉牙的英雄片似的,在她落难时降临她身边。
想想,好像也不赖。
他笑着摇了摇头,掐熄烟头,起身退房。
普通人意义上的忙碌周一上午,向来是尚涵明的过渡时段,从酒醉金迷的周末抽身,需要花费不少力气。
虽然上周末没在酒精和香水里泡死,习惯依然难改。
接近十一点,他才慢悠悠晃到公司,刚推开办公室门,手机震动了两下。
顾宜尔:【哥哥,你在公司吗?】
尚涵明:【在。】
顾宜尔:【我给你做了午餐便当,放哪里合适呀?】
尚涵明直接拨了个电话过去,转身往回走,“你在哪个门?”
“有一颗很高很高圣诞树的那个,没有挂彩灯和装饰的秃秃绿树。”
从音量大小的变化中,可以想象出,她的眼睛追随着树的高度,抬起了小巧的下巴。
“我下来。”
电梯停在一楼,穿过大堂,尚涵明推开旋转门走出去。
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站在大门外,明晃晃的日光下,整个人像是镀了一层柔和的金光。
顾宜尔一只手遮住眼上的阳光,一只手拎起便当盒晃了晃,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儿,“哥哥,饿了吗?”
刚才看到微信的时候,他的确是有些意外的,垂眸看向她手中的保温袋,“你做的?”
“是呀,趁午休时间,蹭的同事姐姐家的厨房。”顾宜尔摸了摸饭盒底部,长长咻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还是热的。”
说着,从保温袋里掏出一个嫩黄色的饭盒,上面还印了只小黄鸭图案,幼稚到无以复加。
“喏!”她双手捧着递过,讨好地笑,“我担心会凉,从地铁站出来就一路跑过来啦,还好汤没有洒出来……”
其实是家里的司机开车送她来的。
“哦对了,还有一盒草莓……”
从手提包里掏出来一个小巧的四方保鲜盒,草莓只有半盒。
大部分都被她在车上当饭后水果吃掉了。
顾宜尔面不改色,说得跟真的一样,“草莓很娇气的,我怕装得太满,在路上挤来挤去弄坏啦。刚刚洗过,沾了水很容易坏的,你要抓紧时间吃哦。”
尚涵明站在原地定定望着她,眼底浮现几分复杂的情绪。
多少年没有见到过了,这种真诚的、甚至有些蠢笨的示好方式。
还不至于到感动的地步,但是看小姑娘为他忙碌的模样,很是有趣。
顾宜尔抹了抹满额头亮晶晶的汗水,催促道:“哥哥快回去吧,我走啦。”
看似汗涔涔的,其实都是她刚才下车前喷的温泉水喷雾,喷上去凉飕飕的,空调风一吹,可舒服了。
“哥哥再见!”她已经倒着跑出了几步开外,回身挥手告别,巴掌大的小脸上尽是心满意足的雀跃。
顾宜尔心里美得快上天了。
这招果然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