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车卖西瓜的小伙从她俩身后晃悠悠地走过。
段老板截住人,要了半个西瓜切了,递给千红。
刚见过死人,千红没有胃口,捧着西瓜站在路边。段老板也不吃,只拎着袋子往树荫下一藏。
刚才的算不上争执,只能是段老板单方面地说了很刻薄的话。
千红萌生退意。
既然段老板不拿她身份证干坏事,她回去补一张就好。厂里的事情索性不管,反正已经赚了一千五,回家也不算灰溜溜。出来的时候清清白白,回去也干干净净。
西瓜汁流到手心,又湿又黏,千红还是几口啃掉,段老板递过第二块西瓜,千红迟疑着,翘着小指扣扣子:“我不吃了。”
“不收钱。”段老板说。
千红一时间觉得自己没出息,看段老板给她两块西瓜就开始质疑段老板到底是不是个坏人。接了西瓜吃,蹲在马路牙子上很没形象,晒得脸热,啃掉西瓜就近找垃圾桶扔掉,才恢复状态。
“哎,你买我,花了多少钱?”她假装随意地打听自己的身价。
段老板好像没听见,一手提溜塑料袋,另一手别在肋下,两手交叉抱胸站定,在树下垂着头站定,头发不太利落,散乱地披散到肩头。
“杨主管以前也卖女孩给你吗?她们怎么样了?”
“你不如直接问:‘我去哪儿找能告倒你的证据?’”段老板嗤笑一声,笑她问得直截了当毫无技巧,千红臊得脸通红,恨自己没有文化,劈手夺过袋子,把剩下的西瓜吃完,擦擦嘴,段老板拦了一辆车,一路回厂区。
后座上很凉快,段老板依旧翘起脚,好像不翘起来就没办法安放那两条腿似的。千红在另一侧,隔着毛绒娃娃看段老板,莫名着慌,不知道接下来怎么走,缩成鹌鹑,心里鼓鼓地生着法子,一个个排除。
“卖自己是个技术活,一晚上二十块五十块的是低级货。”段老板凝视窗外,也没顾司机竖起来的耳朵,语气平静地给千红讲解行业规矩。
光听起来就觉得肮脏,千红想起自己的誓言:要是干这个就让人一刀子豁死算了。
“都是卖,有什么高级不高级,我不跟你干,我回去我就一榔头砸死你,我要回家。”
“不要公道了?”
“要不起。”千红赌气说。
长久的沉默后,段老板慢条斯理地摸出烟来,犹豫一下又放回去,她自己在大腿上搓出来的烟是留给自己的。手指漫无目的抖了抖,像在空中按压琴键,随即握成拳放在膝头:“扯淡。”
那怎么着?鼓励她亢奋起来讨公道?
千红倒是很想,但是她看见自己吊死自己的郑老板,心里发怵,隐约感觉世界比自己想象更险恶,却无法用语言描述,像光着身子突然到了冬天,受不住砭骨严寒。
下车后,千红也没一榔头敲死段老板,她刚下车,旅馆门口一群穿制服的警察就把她铐上了。
她下意识地看段老板,以为这是段老板藏下的招数。真是杀鸡用电锯,费死个劲。
可段老板显然也没反应过来,左右环顾,在人群中寻觅到吴浩,凑上去递了一根烟。
“段老板的烟难得啊。”吴浩抽了一口烟,看着被押上警车的千红。千红的目光死死钉在段老板身上,而段老板正悠然自得地吸烟,全然一副罪魁祸首的姿态。
“什么情况。”段老板问。
“牵扯到杀人案。那个杨主管让人一刀捅了,那把刀是钱千红的。”吴浩深深吸一口,一想到这烟是美人大腿上搓出来的,更感觉风致不一样,“事情闹得很大,那个厂长出钱要告钱千红,女工们都作证说那把刀是钱千红的,正好她和那个杨主管有矛盾,闹得人尽皆知。”
“老杨什么时候死的?小丫头一直在我这儿。”段老板声音压低,有点儿不高兴。
“昨天晚上,那时候你刚把人带走。我要是证明她无辜,就得把你挑出来,你最近的生意有点儿……还是不要管她了,小心被盯上。”
吴浩扔下烟蒂走了,段老板左右环顾,阿秀倦懒地抬胳膊出来,迎上段老板:“老板,别看啦,你看我行不行?我可会装呢,那位贵客我……”
“不行。”段老板没多解释。
“行啦,恨我不是处女,老板找个别的处女,一抓一大把。”
“不行。”段老板扭头没再搭理阿秀。
那位贵客就是要处女的那位,经她的熟客某副局长介绍来的。这位是她继续往上爬的阶梯,是她生意的重要□□,是她高级卖笑史上必须攻坚的营垒,是漫长职业生涯的里程碑。
拿任何一个女孩敷衍都让她感到心虚,撒不出更多的谎。
非得是处女不可,老老实实地献出去,换自己的平安顺遂。
杀人案。
杨主管半夜被人横插一刀,死在家里。
整个工厂大摇大摆去过杨主管家里的只有厂长,张姐还有她钱千红,最多再算上鹭鸶腿。
千红傻了眼,凶器摆在她眼前,是她失踪已久的那把水果刀。
无论怎么争辩说水果刀早就扔了,还是争辩说晚上她根本不在现场,声音都显得微弱无力。
厂长报的案,说从没见过这把刀。他冰冷的眼睛陈述事情经过,早上起来他要去给杨主管送一瓶酒,因为他父亲,也就是上一任厂长和杨主管私交甚笃。他打开门就看见杨主管上半身光着,下半身只穿了一条裤衩,心口被人戳了两刀,把刀都留下了。
张姐声泪俱下,整个工厂都知道她想傍上杨主管想疯了,虽然听起来有点儿情杀的意思,但她边哭边表明杨主管就是她的天,他死了,她还傍谁去,接下来的日子怎么过!
千红干张嘴说不出话,那把刀是她的,她说她早就扔了,对面审问她的人说她没有证据,她说张小妹可以证明她扔了刀,但是张小妹的证词显示她其实不记得千红扔刀,只记得千红以前就在枕头底下藏了刀。
她说当天晚上她根本不在,她在棋牌室睡觉,对面说棋牌室一直锁着门,没有显示有人在,她说是段老板带她去的,于是对面说,她为什么和段老板认识,于是她把对吴浩说的自己被杨主管卖了的事情一五一十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