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红满身鱼腥地回出租屋的时候,阿棉在楼下等她,抱着一床崭新的棉被,绷上天蓝色的新被罩,散出一股阳光的气息。
报纸上写的女人贩子被枪毙了,这个消息在县城没惊起任何风浪。如果不是那天来了两个邻县的客人,阿棉就?要?忘记这个赌约。
“好?哦,但是我身上有味儿,麻烦你?帮我抱上来吧。”千红说。
阿棉边骂了几句他妈的边帮着把棉被扛上楼去,这是她第一次到千红的住处,左右一看地方逼仄无法下脚,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有锅有碗有床有桌,甚至还有几本书摆在那里,学得像段老板似的,看一些?无用的书,全当在脑子里填充一些?废料。
“这是什么?”阿棉拿起床上酒红色的毛衣,尺码偏小,领子很低。
“给刘老太太织的。”
这件毛衣和照片一样积压在箱底,早早地织好?了。
“段老板说,这几天周局不出差,等过两天他不在了再叫我送去。”千红用肥皂搓洗双手?,把鱼腥味从?身上剔出去,抓出暖壶泡了杯寡淡的茶递给阿棉,蹬下脏污的鞋放在门外。
“你?弄这个,给你?多少?钱?”
“十来块?有个二十来块就?挺好?了,毛线是人家给的。”千红漫不经心地回答,把身上衣服都扒下一层,才慎之又慎地摸过棉被,笑着说,“谢谢你?,你?还真买来了,我早忘了。”
“不要?拿来。”阿棉话音里透出一股骄矜的味道,千红好?像长了双火眼金睛,看出阿棉也没说得那么讨厌她,眼睛一弯,抓出一截细绳来对着阿棉比划,抬胳膊抬手?腕,念念有词地量了一下尺寸。
“我输了,你?别给我织。”阿棉没好?气地敲她脑袋,“别动不动给人织毛衣,我又不是你?情人。”
“这话说的,我还没情人呢不能给朋友织几件啦?”千红抓过一张纸记下了,阿棉抿一口茶水,觉得味道有点儿不讲究:“这是什么茶?”
“那个什么霍氏茶。”
“有钱人了?”
“段老板给的。说反正是骗人的东西,就?扔过来给我了。”千红不感觉自?己说话有多不对劲,阿棉勤勤恳恳在段老板手?底下工作这么些?年,没拿过段老板一针一线,就?算是有,也是全体员工都有的什么月饼水果方便面,霍氏茶骗人归骗人,也是几百块买回来的东西,说送就?送出去了,阿棉心里堵。
面上还只?能多吸溜两口茶,慢慢放下,再骂道:“这种骗人的茶就?别喝了,什么鬼东西,你?还当宝贝呢!”
“我没别的茶可?以招待你?嘛,你?要?到我们村,我只?好?给你?泡树叶了。”千红仍旧没有听出阿棉语气不善,从?阳台泼去热茶,翻出一包红糖给她冲上,“糖水配炸馒头特别好?吃。”
主?人礼数周到勤勤恳恳,阿棉挑不出太多毛病,挑挑拣拣地说自?己不喜欢高领的毛衣也不喜欢纯羊毛,怕勒着脖子云云,千红一一记下了,仔细一看那字又丑又小,但也写得挺清楚,她撇撇嘴离开。
出门一看,千红扔在门口的那双鞋不翼而飞,地上只?剩斑驳泥痕。
“哦,兴许是干菜婆婆拿走了,她什么都拿,就?是你?把裤衩晒楼下她都要?拿走。”
千红不以为然地敲开了一扇门,喊了两声,里头幽幽传出两句:“没拿,滚开。”
鬼气森森的声音,让人以为这扇门一打?开直通阴曹地府。
“急着用,您拿走我没得穿了。”
门开了道缝,扔出一双极其破败的布鞋,显然也不是千红的,这双鞋开口笑,鞋帮子也裂开了,鞋带也缺了半截,除了洗得干净可?以看出是一双鞋,不知道的以为是两只?死耗子铺在门口当摆设。
千红也不嫌弃里头给她换了,抬脚蹬上,转头解释:“其实?我原来那个也破了,没事。干菜婆婆老这样,家里穷,拿去倒卖,一天挣个两三块。这个我拿去修鞋那儿修一下就?行了。”
“你?怎么过得这么……嗯,拮据?”
千红知道拮据的意思,但是她心里另有打?算,眼前紧着一些?没关系,笑笑没说话。
“穷讲究了,你?把霍氏茶倒卖出去,一百双鞋也有了。”
听阿棉出主?意让人想起段老板,千红心里一个劲儿的乐,踮着脚尖把鞋磕到合适的角度,扶着墙摇头,霍氏茶不值太多钱,她脑子笨,想不出致富办法。
“能穿,合脚。”
千红刚进?城的时候寻思着烫发染发把自?己弄成一个城里人,但是越到城里越像村里人,勤勤恳恳死干活,老老实?实?不精明?,甚至衣裳也没有以前洋气。
奇怪的是她并不因此觉得自?己和城里格格不入,反而像是更被吸引,被城市的漩涡纳入,何况她还不在繁华的城市。
修鞋的收了一块二,千红把缝补好?的鞋给阿棉看,竟然也还可?行,看来年轻的女孩子怎么穿都不会丑是对的,灰扑扑一双布鞋穿出青春来。千红自?己也知道有些?年轻资本,用剩下的毛线编了花绳,穿在布鞋上取代鞋带。
“土。”阿棉肆意评价,千红笑笑:“我又不怎么见人。”
话说得太满容易遭报,晚上段老板就?告诉她,周局出差了,她可?以大胆地去刘老太太那里把毛衣交了。
那时千红把公用洗衣机搓洗了一遍,它甩干衣服时就?像要?挣脱电线离家出走,整个洗衣机几乎要?跳起来,千红把衣服扔进?去后索性坐在洗衣机上,从?盥洗室的小门看着段老板经过,没找到她人,又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