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慌乱地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洗了一把脸,但不知道为什么那水触到眼睛,早已干涸的两眼枯泉又开始汩汩地往外冒着水花。她恨恨地拍打着自己的脸,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平静下来。
忽然听到门外有敲门的声音,吓得她立即不敢再动。屋外的女子说着意大利口味浓重的英语,那字句在她脑子里过了一遍,想了很久,才明白对方是旅馆的侍者。她犹豫了半晌无奈地打开房门,身着红白裙装制服的一位高个子女侍者推了一辆小餐车进来,看到她,眼角里含着一抹意味暧昧的笑意。“sweetbreakfast”,”aletteryouboyfriendforyou”她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安娅却只听到了这么几个单词,茫茫然接过她递上来的信笺。侍者在她面前摆满了一桌丰盛的早餐,然后转身离去。
那信纸挺括,拿在手里硬硬的,厚厚地好像有很多页,她低头看到那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的笔迹,信封署名的最后一笔是个江字,几乎是一笔完成,毫无停止,最后一笔微微向上飞起,有直冲云霄的气魄。安娅想也不想,随手扯烂了把它丢在碎纸篓里。
只一瞬间,她就下定决心,她要离开这里,她要离开这里,她要回家去,她要回家去。
心意一下,她慌乱地收拾起行李,完全没有头绪地把全部东西都塞进箱子里,像是会被什么人拦着似的,然后拖着箱子,磕磕绊绊地奔下楼。
在前台结帐的时候,那个矮胖矮胖的男侍者脸上带着古怪的笑容,还用英语问她,“不和你的男朋友一起离开吗?”安娅知道他指的人是谭易江。他们两个人都是华人,这几日又同进同出携手同游,昨晚谭易江把醉得又哭又闹的她送回来,这些画面落入别人眼里,自然而然会浮想联翩把他俩误认为是情侣。她历来都是循规蹈矩的人,这样的孟浪不羁是她从来没想过也不曾经历的,此时被人直白地刺问,像是被人揭穿了心底秘密,因此更加急急地想要逃离这里。
走出旅馆,阳光依然灿烂。谭易江说的不错,罗马是个适宜恋爱的城市,街上随处可见一对对情侣,大概大多数游客都奢望像《罗马假日》里的公主和记者一样,在这座城市找到自己的真爱。想到那个人的名字,安娅突然觉得害怕,甩甩头命令自己,不许去想,不许再想。
她要让自己忘记,也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在这座城市里,她遗失了自己的爱情,她的初恋,5年的时光,换来的却是一把辛酸泪,附带,还有那耻辱的一吻。
她要逃离这里,她不愿意再想。
安娅赶到机场,将机票改签为当晚的航班。当初旅行社为她预订的回程也是头等舱,恰好傍晚有架飞机飞上海,然后才能再转机飞北京,她想也没想就改签了机票。
飞机起飞的时候,是罗马当地时间的黄昏,万丈金辉下罗马有种宁静沉稳的美。那些古老的建筑在束束阳光的映照下,透露出历史岁月的峥嵘,苍穹如盖,包容住天地万物。飞机一点点爬升,镶着黑边的天际越来越清亮起来,天空中仿佛打破了染布铺子一样,玫红,深紫,碧蓝,柠黄,各种瑰丽的色彩交融在一起,将整座城市逐渐抛离在视线中。安娅只觉得心随着罗马城一点点沉下去,沉下去,再也看不到。
一架飞机如大鸟般滑过天空,只留下身后一道白色的痕迹。谭易江抬头望去,不由想到“天空没有鸟的痕迹,但鸟儿已经飞过!”这句名言。怎么可能雁过不留痕,经历过的怎能忘记。正如她虽然已经离去,但却在他心目中留下印记。那些记忆零散混乱,却又异常清晰。仿佛她眼中微微噙着泪水的冰凉,自己不敢触手去碰触,仿佛指端带的热气一呵,就会化去。
谭易江是中午时分去敲安娅房门时,才从侍者口中得知,她已经退房离去。他呆呆地回到自己房间,陷在沙发里一动不动,她竟然就这样走了,连句告别都没有,难道这一切,真的都是自己一厢情愿?春梦一场?
晚上临睡前突然接到她从机场速递来的包裹,原本还带着惊喜,但打开来一看,里面是一大迭欧元和一份短信。信很短,带着客气而疏远的文辞,完全是公事公办的姿态,不像是出自她的口中。他注意到她写了一句,“萍水相逢,感谢你在我处于危难时给予的帮助。2000欧元我暂借去500,剩下的部分我回国后会归还到给你。”
她终究还是知道了,这钱是他的。
其实,安娅早就知道了。那天在大使馆领取到2000欧元后,她就一直隐隐觉得那里不对。回到旅馆后,她又给大使馆打了电话,才得知正常情况下像她这种丢了钱包身无分文的,大使馆的确会给予经济上的资助,但也不过就200欧,300欧,让你可以回家都得了。因此她立马明白,这2000欧元是谭易江给的,但因为不忍心当面不给他面子,因此也就故作不知,想着等回国后再还给他,顺便和姜澎一起请他吃饭,好好谢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