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容易害羞的人,偏偏在听到谢槐安的这段话后不知所从,只知道埋头走路。
好在他讲完这段话也只安静用他的上衣给我挡雨,没再说什么。
我们在古怪的气氛中沉默着走了一段距离,碰到个沿路卖水果的人。那人好心,愿意搭我们回荆市。
水果车在路上走走停停,回去时已是傍晚,雨也停了,晚霞落了满天。
两家的家长在巷子口等我们。
谢槐安弄丢了他爸的自行车。彼时好点的工作一个月的工资才三十多块,一辆自行车得两百块,相当于不吃不喝大半年才能买得起。谢槐安家再有钱,那也不是风刮来的。不用想,他自是挨了他爸的一顿打,我作为‘同党’,被我爸罚在巷子站着自省。
我在墙这边面壁思过,谢槐安就在墙那边被他爸抽。
他比前两年更能忍,鞭子抽他身上硬是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倒是我,隔着院墙听着那鞭子的声音,没忍住一下哭了起来。
起初还隐忍着,后面干脆哭出声音。
谢槐安估计是听到我的哭声,突然泄了气,闷哼了一声。接着我就听到他爸爸的声音传过来:“你还晓得疼,我以为你皮厚不知道疼呢!你给我在这里好好站着!”
说完这话,他爸应该是进了屋,抽鞭子的声音也随之停下来。
过了好一会,我听到墙头上传来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抬头,就看到谢槐安爬上了院墙。
此时,风从小镇的青瓦上轻轻掠过,暖色的夕阳染红了大半片天空,他就在这样的背景下双手趴在墙头看着我。
我望着他手踝边一叶随着夕阳的风轻轻颤抖的爬山虎的叶子,有一刻觉得他像个在拍画报的模特。
他冲我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问我:“沈秋白,你哭什么?”
我连忙擦掉眼泪,一边问他:“疼吗?”
他一脸没事人的样子:“我爸舍不得打我的,听着响声大,其实也没多疼!”
“是吗?”他爸的声音突然在院墙那边响起来,他一惊,慌忙从院墙上跳回家里。
这怂货!
他开始在他爸面前装乖,他爸严肃着语气让他站在院墙下反省,要是再看到他乱动,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我在墙这边听着那边的动静不禁破涕为笑,谢槐安似乎也在那边笑起来——隔了一道墙,我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但那刹那,就是直觉自己能够感受到他的情绪。
我们站在各家的院墙下反省。
夕阳逐渐下沉,四周黯淡下来,院墙外传来大人叫自家孩子回来吃饭的声音,随着巷子里一阵狗吠,夜色彻底降临。
这个年代夜生活不多,一到夜晚,市里就安静下来,黑暗中只有各家点着的暖黄钨丝灯的微光漏出来斑斑点点,像分布在黑色大湖上的团团渔火,安静祥和。
过了不知道多久,谢槐安的声音从院墙上传过来:“沈秋白,抬头。”
我听到他的话,沿着秋日院墙上已经半枯萎的爬山虎往上看去,看到他重新出现在院墙上。他居高临下看着我,夜色下的眼睛及其明亮。
谢槐安的奶奶是西藏人,他继承了奶奶辈的优秀基因,小时候五官还看不出来,现在开始长开,眉目走势就逐渐显出与平常人不一样的深邃,皮肤又是汉人的细腻。他若是不说话,便觉得这个人有些不近人情,但只轻轻一笑,就会透出柔软温和。
有时候碰到那些不明真相的,还会问他一句是不是混血。他常以一句混湖南,西藏还有湖北玩笑过去。(这三个地方分别是他妈妈,奶奶,还有爸爸的故乡。)
注意到我的眼神,他如常冲我一笑,然后伸手指了指头顶,我好难从那对眼睛移开目光,便被暗蓝色天空下漫天的星子撞了满怀。
没有光污染,那些星星安静地闪烁在巨大的穹顶下,那么远,又仿佛触手可及。
“上来吗?”谢槐安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坐在院墙上的姿势,我望着那些星星,情不自禁点点头。
他将我拉上去。我与他并排坐着,四周再不见阻挡,整个天地间似乎就只剩下我跟他,以及那漫天闪烁的星星。
我们肩并肩坐在墙头沉默着看了会星星,然后我说:“谢槐安,今天谢谢你。”
我们默契的没有跟家长说今天在车站遇见的事情,但我知道,要不是他,我今天恐怕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