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盛希夷摁了摁眉心。
冷静。
却又听“释青灯”略带羞涩地问:“这见面礼,不知你师父他老人家喜欢些什么?”
……
盛希夷只当没听见。
他视线环视一遍洞窟,尤其是那石床和石桌,又抬头去看洞窟顶部漏下天光的洞。天渊内部是什么样,从来没人知道,因为在这之前,凡是进入天渊的修士邪魔,都是有去无回。谁都想不到天渊内部还有这么一个洞窟。
他探究问:“你可知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要如何出去?”
被无视的“释青灯”自然不高兴,不过还是先答了他:“不知道,我醒来就在这,没多想,化为龙形就飞出去了。你要出去,我化龙带你出去就是。”
说到这,“释青灯”拿捏起腔调来,拖长音道:“只是,这求人,是不是该有求人的样子?我是一片真心,还想着讨好长辈,做个好姿态,谁想嫂子心狠不理我。”
盛希夷终于又看向“释青灯”,无声叹气。
他向来懒于结交,唯独跟释青灯话多些。
可现在,他恨不能把“释青灯”的嘴给封了。
明明是同一张脸,为何气质能迥然不同。
释青灯生得英俊端庄,目如朗星,剑眉入鬓,鼻梁高挺,唇红齿白。平日里庄严正经的模样自不必说,就连做任务时动手惩治魔妖恶鬼,都带着仿佛天生的慈悲气度,尤其那双黑眸,彷佛能包容一切,端地是悲天悯人。
以前盛希夷戏弄他,说他“走路上看见条狗都是满目的慈悲为怀”。
眼前的“释青灯”就不一样了。
撇开那满口腻人的胡话,也不说恶龙本身的邪气,“释青灯”明明还是那张脸,却无端给人冷硬偏执之感,眉眼间仿佛有难以消解的怨恨和不甘。同样的黑眸,此时却像无底深渊,眼底压抑着无数难以量度的繁杂情感。
说到情感,“释青灯”说了那么多话,其实反复提及的就两点,一是对释青灯的怨恨,二是对盛希夷的……每每盛希夷与他视线相交,那双黑眸瞬间迸现出的狂热,实在令人心惊。若视线可凝为实体,那“释青灯”的视线恐怕早就能画地为牢,将盛希夷圈锁其中。
想起师父评价佛修魁首“不说人话”,盛希夷看看眼前某种意义上也“不说人话”的“释青灯”,不禁赞同起道修们的共识——这些修佛的,当真是难搞得很。
算了,现在重要的是先出去。
盛希夷想了想,耐起性子宽慰:“我师父向来喜欢释青灯,你不必担忧。”
“释青灯”一点都没有被安慰到,反而瞧着他这心狠的嫂子,眼睛都瞪圆了。
盛希夷并未察觉他内心的惊涛骇浪,接着理所当然商量道:“把我龙纹遮了,不然我怎么出去?”
“释青灯”更气了:“你是不是想气死我?别想了!遮不了,我就是要让三界都知道你是我的!”
对这个答案,盛希夷不是没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觉得麻烦,再问一遍:“真遮不了?”
“遮!不!了!”
遮不了就遮不了,吼这么大声做什么。
盛希夷嫌吵地微微皱眉,但手上动作却是毫不迟疑。
他在自己的法戒里掏了掏,掏出一个白玉面具。然后他摸出张空白符纸变成水镜,从左臂解下戴孝黑纱,竖着撕成两条,折了折,穿进白玉面具的两侧留孔里。最后对着水镜,把白玉面具微斜地绑在自己额侧,黑纱恰好遮住了龙纹。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想必是在问之前就想好了对策。
“释青灯”心碎了。
因为他认出了这个白玉面具。
就是那次他哥和嫂子出任务抓那猫妖,设陷阱时,他哥假公济私,安排他嫂子用变身术法假扮寡妇,当地盛产玉石,族地文化独特,寡妇出门都得戴着白玉面具,他们专门找人做了一个。想必他嫂子完成任务后留下做了纪念。
白玉面具,又称玉覆面,属于葬玉,也就是死人下葬时佩戴的玉器。当地寡妇佩戴的白玉面具,是丧偶后由专门的匠人制作,贴合面部,纯白无孔,就是表示“半死之人”的守身之意。*
“释青灯”气得手抖:“你要戴这个?!你要戴这个?!你怕被人看到你额头上有龙纹,却不怕他们以为你给释青灯守寡?!”
“那你能遮龙纹吗?”
“……遮不了。”
“那你嚷嚷什么?”
“你、你就不能不遮吗?”
“不行。”
差别待遇太过扎心,“释青灯”看着满不在乎的嫂子,心口扎着自己扔出去的回旋镖,又酸又气,气着气着就气哭了。
这次他不是装样抽鼻子,而是真的没忍住流了两行泪。
泪水掉下,快落地时化成数颗圆滚滚的白珠。
这是,传说中的龙珠?盛希夷用灵气接住,引入掌心。
“释青灯”擦擦眼睛,硬气地看向把他气哭的嫂子,罪证都在嫂子手里,还有什么好说的!这不应该道歉吗!
盛希夷看着龙珠,冷淡道出推理:“所以,你之前是装哭。”
“释青灯”彻底心碎了一地。
他嫂子怎么这样?怎么就对他这么狠?
盛希夷做完自己的准备,问他:“最简单的,化三术,会吗?”
化三术,缘自当年太上老君用一气化出三个法身迎战通天教主的“一气化三清”传说。简单讲就是一个人变成多个,“三”不是实指,修为高的可以化出很多个。
它是道修法术,但因为简单实用,佛修儒修也常用。比如打扫禅房、分拣典籍时一个人忙不完,就可以分出一个来帮忙。
“释青灯”不想理他嫂子,又舍不得不理,没好气地说:“看我哥用过,没试过。我有龙力,你们谁都打不过我,用术法干什么!”
他假装不经意地提到了自己的武力值。
暗自期待嫂子注意到。
盛希夷却只关注实际问题:“那现在试试。能分一个出来就行。”
“释青灯”气苦,沉默片刻,才问:“用来干什么?”
盛希夷不解释:“有用。”
“释青灯”犹豫一会儿,终于还是练习起来。
*
天渊外,依然是蓝天白云的好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