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擅长运筹帷幄,却不擅长决断军机,若给他时间,他可以从容破此局面,但偏偏此时他不但没有时间,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总不能给前线的刘遇下命令,让他回军再去洛阳平叛吧。若真如此,且不说刘遇会不会抗命,两军相持之时,一方突然撤退,极有可能就会变成溃败。
而此时的嬴吉一方,是承受不起这样的溃败的。
“请卿连夜前往函谷关,替朕看住函谷,十天……不,七天。”嬴吉咬了咬牙,“除了你的亲卫,朕一个军士都不能给你。你就用函谷关原本的守军守着,若是军士们都战死了,你就给朕亲自上阵!”
因为潼关得手的缘故,所以函谷关对嬴吉一方来说重要性下降,此时关中守军不过千人,这还是刘遇特意留下的结果。只以千人守函谷关,函谷关便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可也未必能撑太久。
“陛下?”谢楠领命之后,望着已经亲自给自己披甲的嬴吉,又是颤声道。
“朕对刘遇说要御驾亲征,如今不得不真去做了。”嬴吉苦笑着道:“若是咸阳能夺回来,洛阳那边就无足轻重了,若是咸阳夺不回来……呵呵。”
谢楠觉得嬴祝此时的表情,就象是一个输红眼了的赌徒,面对破产的局面,只能用最后一点资源进行最后一次博戏。
但他扪心自问,换作自己,难道还有更好的选择么?
甚至换作任何一个平庸一点的人,此时只怕都会战战兢兢,或者六神无主放弃挣扎,或者狼狈不堪亡命天涯。象嬴吉这样还能保持冷静,想到唯一可能破局的方法,并且敢于亲自去施行,反而是少数。
“陛下万胜,臣,臣必不负所托!”想明白这一点,谢楠退了一步,向嬴吉施大礼。
“朕当然会万胜,朕会一直胜下去,此前是如此,此后也是如此!”嬴吉喃喃说道,然后将剑挂在了身上。
谢楠眼睁睁看着他向外走,只不过走到门口处,嬴吉又停了下来。
“陛下?”
“若朕万一没有获胜,天下就是阿和的了。”嬴吉看了谢楠一眼,“你若是没有死在函谷,那就隐姓埋名,远赴海外吧……你与犬戎人做的交易,阿和是不会容忍的。”
说到这,他又迈步向前,走了营帐。
片刻之后,谢楠便听到外头号角声起,原本准备休息的将士位纷纷集结,隐约有人在说,咸阳前线那边刘遇派来了使者,请求天子亲临前线,以振士气。
谢楠很清楚,嬴吉会将潼关之中的全部兵力都带去——刘遇在潼关里留下了六千人,这原本是防备万一的后手,但此时此局之下,嬴吉将这六千人也投入到战场之上,希望能够成为打破僵持的关键力量。
真成吗?
谢楠心底没有半点把握,却也没办法相劝。还是那个原因,这种当机立断的军情决策,并非他所擅长。
他能做的,就只是前往函谷关,替嬴吉暂时守住后路。一来不令洛阳城的叛军过来,二来也是隔断消息,不使洛阳叛乱的消息传过来。
那位传来紧急军情的使者……
“天子万胜之后,朝廷会彰表其人的。”谢楠在心中喃喃自语。
如同谢楠料想的那样,嬴吉既然下了决心,便将整个潼关都搬了个空,所有的军士和他一起,打着火把连夜赶往咸阳。军士位也都不是傻子,自然觉得嬴吉这个命令有些不对劲,但一来嬴吉天子亲征,二来嬴吉也将市井里学到的那一套活用,在军中散布言论,只说前线我军已经占据优势,援军一到敌军就会崩溃,夺回咸阳立下功劳之后天子会如何厚赏——这些繁杂的却又美好的谣言,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军中的不安,也让他的行军没有遇到什么阻碍。
但他当然不可能让这六千人都熬夜赶路。他们在离开潼关之后都是官道,行军相对顺利,饶是如此,在行至半夜子时,军士位也已经疲累不堪,嬴吉不得不让全军就地休息。
此时是十月末,夜风甚凉,大军起得匆忙,除了火堆之外,并无可以御寒之物。嬴吉倒是有御帐,但是他放弃进入御帐休息,倒是与军士们一起围着火堆,又令人颁发酒肉,一时之间,军中欢声笑语,紧张的气氛冲淡了不少。
到得后半夜,全军睡熟,嬴吉却是翻身而起,他坐在原地,呆呆望着火堆之中跳跃的火焰,思绪恍恍惚惚,仿佛回到了十余年前。
那时,他是咸阳城中的一个无赖少年,斗鸡走犬,饮酒赌博,虽然背负着普通人无法想象的负担,却活得畅快无比。
那种时日,若是能再来一次,该有多好。
那该多好。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