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明白,所谓国本,就是确定天子。
嬴吉这个天子显然是不能继续了,而此前司马亮与四校尉推出来的小皇帝亦不可能,那么谁来当这个天子就成了问题。是自大秦嬴氏宗室之中选出一人来过渡一番,还是由赵和直接上位,若挑出一人来,那选择谁比较合适……这背后会有许多交易与纠葛。
但这事情又是目前至关重要的一个问题,莫看赵和已经控制了关中,但关东之地、两淮与江南,还有西南的川蜀、河北、辽东,无数地方的实力派拥兵自重,无数怀有野心之人等待天时,若不能立国本,就不能拥大义,而无大义,又如何压服这些人?
田珍喊完之后,换了口气继续道:“烈武帝时,有方士献铜鼎,鼎上有谶语曰,咸阳宫室,先营后造,十世之后,当有吉兆。所谓先营者,嬴也,所谓后造者,赵也,这谶语分明是说,咸阳宫室,先属于嬴,而后属于赵!谶语又云十世之后当有吉兆,自始皇帝而至今,所历天子,正合十世,岂非天意早定,大都护当为天下之主乎?”
田珍心知对自己而言这是关键之时,因此顾不得与向歆等人的约定,直接将他认为最重要的一项论据拿了出来。他们揣测,赵和肯定是有野心的,他们只要为其营造大势,接下来赵和便会顺势而为,登基称帝,他们自然就可以获得首倡之功,爵禄官职唾手可得。
田珍说到这里,抬头看了赵和一眼,然后下拜道:“还请大都护应天命而承大宝,履极贵而称至尊!”
向歆双拳紧紧握着,几乎要气得发抖。
这句话原本该是他说的!
这首倡之功,原本应该归属于他!
虽然事后赏功,他作为暗中联络众官之人,也少不得功劳,但与他想要的相比,却又远远不足。
他在心中暗暗记着田珍,此人绝不可为盟友,若有机会,定然要报复回来。
“说完了?”赵和问道,见田珍表示已经说完,他又转目看着群臣:“诸公可有意见,请出班说……”
他话音还未落,便有一人大步出来,抗声叫道:“请大都护斩田珍以正天下人心!”
又是那个鲁彦。
他似乎是瞄准了田珍,因为嗓门极大的缘故,声音震得田珍耳中隆隆作响。
田珍正欲出言自辩,但旋即想到赵和的规矩,嘴唇动了动,然后肃立不言。鲁彦指着他道:“大都护吊民伐罪,收拾江山,大功已成,如此勋劳,古今罕有。大都护只须拥立明君,整肃不臣,丹青史笔之下,当与尹伊、周公相同。如此,大都护既得身前之荣,又可谋身后之名,两全其美,福延子孙。田珍其人,妖言欺上,谄媚惑主,进献奸谋,欲毁都护名节,坏江山社稷,此人不诛,天地不容!”
鲁彦说得慷慨激昂,到“天地不容”时,更是手指天穹,神态凛然。
田珍却是面带冷笑,丝毫不惧。
鲁彦瞄了赵和一眼,见赵和并没有流露出怒色,当即又道:“至于国本,以臣愚见,当于宗室之中,择聪明正直之人,拥立为帝。如此,天下皆服,人心皆归,大都护亦可专心于外,不为冗琐之事消磨才智,为我大秦开疆而固土。”
他此前那么多话,其实都是为这后边做铺垫。
田珍等人听到这里时,都心中一动,暗骂了一声。
自赵和入咸阳之后,众人就千方百计打探、揣摩赵和的本意。赵和在白起庙中与嬴吉的对话,也被他们打听到,故此所有人都很清楚,赵和将来自西边境外的犬戎、骊轩,还有更远的火妖当作大敌。因此,鲁彦在反对赵和为帝的同时,还提出一件对赵和来说非常麻烦的事情:他若为帝,就只能呆在咸阳城中,再也不能亲临西域以御强敌了。
但在暗骂之余,田珍心中也暗暗佩服,鲁彦毕竟是在公开发对赵和,当此情形之下,鲁彦这样做,是将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了。
“说完了?”赵和的反应,却与方才并无不同,他只是问了一句,在得到鲁彦确认之后,他面无表情地道:“下一个谁说话?”
稍过了一会儿,站在人群之后,有一个穿着绿色袍服的小官走了出来。
“臣丞相府征事丁晔有言。”
赵和看着此人,微微点头,示意他开口。
他召开朝会,自然对如今朝中剩余的这些官员有所了解,无论是田珍还是鲁彦,他们的底细赵和都很清楚。但这位丁晔,赵和对其人却是一点都不熟悉。
上官鸿之时,丞相府官员充实,颇有不少人才,司马亮柄政之后,将其中大多数都换上了自己的人。只不过随着司马亮倒台入狱,他提拔上来的亲信们大多数都去了监牢与其作伴,如今还留在丞相府的人并不多。
丁晔能留职至今,想必不是司马亮一党,很有可能他是上官鸿时代便留下的老人。毕竟司马亮就算是提拔亲信,也需要留用一些经验充足、熟悉事务的人在傍辅佐。
丁晔恭敬上前两步,向赵和行了礼,然后扬声道:“大都护提国本之说,何其谬也,如今天子尚在,大都护迎回天子,国本自安,何须多此一举?”
此语一出,满堂百官,皆是用看傻子一般的眼神看着丁晔。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