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对于整个大营来说,都是睡得甚不安稳。
虽然营地选在了地势比较高的缓坡之上,再加上按照行军兵法,在营地周围开挖出排水的沟渠,但是雨水还是让一切都变得湿漉漉的。再加上又是初冬寒夜,故此几乎所有官员都在瑟瑟发抖。
至于升火取暖,又因为害怕引发火灾的缘故,有着诸多限制。
田珍一夜难眠,干脆一早就等候在赵和的帐篷之前。
到得帐篷里传来动静的时候,田珍立刻迎上去。不过几乎同时,在他身后,又传来了脚步之声。
田珍回头瞥了一眼,发觉陈阳阴沉着脸行了过来。
田珍冷冷哼了一声。
大秦如今实行改制,御史大夫虽然仍是位高权重,但朝堂上丞相与御史大夫的实际权力,分散到了六部之中。昨日虽然与陈阳撕破了面皮,但是田珍心里并不是十分担忧此事——反正谁都管不了谁,最多就是都跑到赵和面前去告状罢了。
陈阳同样也没有理睬他,而是径直向着帐篷行去。
田珍会被拦住,陈阳身为御史大夫这点优待还是有的,他可以随时见到赵和。
当他进到帐篷之中时,看到赵和已经在亲卫服侍下洗漱了。
“护国公,这淫雨连绵,我听太史令向歆说,雨势恐怕要持续七八日,我也问了附近老农,他们也都说本地有谚,‘十月放晴晴半月,十月有雨雨十天’,如今已过一夜,雨势不减,我恐前行艰难,不如择一城暂且驻休,以避阴雨。”
赵和没有同意也未曾否决,而是招了招手,示意将田珍等人也放进来,不一会儿,他这小小帐篷里就挤得满满的。
“准备些吃的,今日诸公在我处用早饭。”赵和吩咐道。
自有亲卫前去通知伙房,又有人给挤进来的这些文官奉上马扎,赵和这才徐徐道:“方才陈公建议我择地暂休避雨……诸位觉得如何?”
此时除了常晏之位,朝中重要文臣几乎都在帐中,就是萧由与段实秀二人,也缩在某处角落里冷眼旁观。听到赵和询问,众臣纷纷出声,包括田珍在内,都是赞同这个建议。
田珍甚至进一步道:“江南伪朝,败状已显,内乱不止,自取灭亡,护国公只需坐观成败,便可扫平不臣,何必劳师动众,南下冒险?如今天气不好,不如就此回转,重回咸阳。”
“说的甚么糊涂话!”田珍话声才落,向歆突然喝斥道。
田珍一愣,只见向歆昂然上前,向着赵和拱手:“护国公率虎狼之师,吊民伐罪,岂可半途而废!行到中途,寸功未有,就此回师,必令天下耻笑、诸侯轻视!”
田珍与陈阳都对其人怒目而视。
向歆却恍若无觉,又开口说道:“况且,此时大军返回咸阳,所费需得十日,而此时雨水,最多也不过十日,也就是说,大军回转咸阳,天气便会放晴,若真如此,是不是又要再次出征?”
陈阳眯起眼睛,隐约觉得不对了。
田珍却是眼珠一转,心里有所猜想,当即道:“依你之意呢?”
“若只是为了避雨,只须选一城池,能够容下我们此行人等便可。”向歆道。
田珍恍然大悟,一时之间,有些犹豫。
不仅是他,此时帐中几乎所有文官都意识到了,有人勃然变色,有人捻须深思,还有人面上神情复杂、欲言又止。
“诸公都说说,向公这建议如何?”见众人沉默下来,赵和似笑非笑地说道。
众人面面相觑。
“只恐扰民。”陈阳硬着头皮道。
赵和点了点头:“确实啊,若是在这附近择一小城,哪里有小城可以容得下这数万人马,特别是粮食从何而来?”
说到这里,他进一步道:“如今关中大军猬集,百官齐聚,虽然有尚书学士改良农技,得以增产,可是增产的数量却总是赶不上人口增长的数量……去年一年,自关东向关中运粮三百一十六万石,与此同时,还有同等数量的粮食糜费于运送的途中。诸位,这附近哪有什么地方,能够养活朝廷上上下下这么多张嘴?”
赵和所言之事,让诸位大臣更明白他的真实意图了。
所谓的南征,只是一个幌子!
赵和只是借着南征之名,想要将整个朝廷的行政中枢都迁出关中!
也就是迁都!
此前赵和虽然流露出一些这样的意图,但朝堂上下几乎都是反对——这甚至比起反对他定道统的声音还要大。
毕竟赵和所定的道统,说白了还是兼用百家以为大一统的中央集权效力,这在本质上与整个官僚集团利益一致。但是,迁都之事,对至少大半个朝廷官员来说都是利益受损,毕竟如今这朝廷中仍然是关中籍的人占据了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