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涟睁眼就在水里,记忆中最后一个画面,是他的长剑刺穿□□,鲜血蔓延。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但致命的窒息感和晃动的人影,都让他杀意沸腾。可他试图抽回手腕,却发现自己虚弱地可怕。
他很久、很久没有这么无力过。
好在他快速认清现实,对方似乎正在救他,而且两人被水草缠住,再不脱困,就要双双溺死了。
邢涟索性弹出一道灵力,解决了水草,被对方拖上水面。
之后邢涟迷迷糊糊,被人送回周家。
他这才慢慢明白过来,他是回到了人界。确切地说,是回到了他年少时,寄人篱下的光阴。
天道果然凶猛,竟能令时光倒流。
邢涟直接忽略了外界的声音,借着昏迷的幌子,在识海里检查灵台内府。
他的肉身在雷劫中灰飞烟灭,可他渡劫期的元神居然还在,只是暂时被困在现在这副身体中。
邢涟:呵。
天道也不过如此。
邢涟内视这段时间,姨母和姨丈既没给他叫大夫,也不让任何人管他,他索性捏了小阵法,在门上设了禁制,谁都进不来。
等他捋清思路,调动周遭的灵气修补了身体,才从入定中脱离。
然后他就听到门口嘈杂的人声,以及前世姨母高亢的嗓子:
“唐乐山!你竟敢在我院里伤人!我这就去报官,你等着蹲大牢吧!”
*
唐府的家丁各个人高马大,周家的下人根本不是对手,转瞬就被压制住了,周夫人只好嚷嚷着撒泼。
唐乐山除了甩周老爷一把,再没找到表现的机会,听到周夫人的喊话,淡然地笑了笑:“别这么激动,你见了官老爷说什么呀?说你们虐待子侄,还是说你们贩卖人口?你得想好了,不然到时候跟左邻右舍没法交代。”
唐乐山虽然不了解当地的律法,但来的路上,他也问过老管家,周家的做法不可取。如今社会稳定,人民安居乐业,就算没有未成年人保护法,像这种未及弱冠的男子,也是不能婚配的。可以定亲,但是让十几岁的孩子去伺候七十多的老人,不能按正常婚配算,不犯法,可说出去不好听。
周夫人脸都气成了猪肝色:“你别血口喷人!我们怎么虐待他啦!我们也没卖他啊!谁家管教孩子不骂几句!倒是你啊唐大公子,跑到我们家里来无故挑衅,安的是什么心!”
“当然是好心,”唐乐山大言不惭,“我先看看他身体怎么样了,等会儿再跟你们……”
他话没说完,身后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唐乐山应声回头,一个瘦削的人影,从幽暗的门口走了出来。
邢涟从小被姨母和姨丈苛待,身量比同龄人瘦小一些,穿的也只是普通的粗布衣服。因为落了回水,衣服皱皱巴巴得半干不干,头发也一缕一缕地虬结在一起,整个人落拓又邋遢,跟路边的乞丐不遑多让。
可是尽管如此,依旧难掩他惊人的美貌。
他皮肤白得通透,双唇莹润殷红,高挺的鼻梁延伸出秀气的鼻尖,两只眼睛被浓密的睫毛衬得黑亮,配着的精巧的长眉,明艳逼人。也许是年纪尚小,这张脸还没有性别的区分,美得雌雄莫辨。
唐乐山的视线,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跟邢涟相撞,邢涟眼里无喜无悲,平静地跟他对视着。
唐乐山心狠狠一揪。
不是因为邢涟的美貌,而是这个瞬间,他好像看见了年少的自己。
*
唐乐山出生后,父母因为生意忙,把他扔在乡下被姥姥姥爷带。老人年纪大,带娃全靠直觉,管口饭就算不错了,亲戚邻居时而嘲笑他爸妈不要他,老人也跟着笑,只有小小的他诚惶诚恐。
野蛮生长到上小学,唐乐山被父母接回城里。那时他才知道,父母在城里还生了个弟弟。
跟弟弟比,在乡下长大的唐乐山灰头土脸,迟钝木讷,父母的注意力都放在弟弟身上,时常忽略唐乐山。
唐乐山得不到父母的关注,在学校也融入不到集体,他性格孤僻,成绩垫底,老师跟父母的沟通,换来的只有父母的埋怨和责备,没人问他能不能适应快节奏的都市,没人问他能不能跟上学校的进度,他好像辜负了所有人,可他,明明只是个小学生。
*
记忆的碎片只是一闪而过,唐乐山却像理解了邢涟。
邢涟的平静,是经历过诸多失望,跟这个世界彻底决裂的状态。
“你好。”
唐乐山走到邢涟面前,弓腰跟邢涟平视,用柔和的语气道:“我是唐乐山。”
上辈子他也救援过青少年,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多数敏感,最忌讳高高在上的姿态。所以他努力让自己亲切些,笑得也真诚些:
“是我把你从水里捞上来的,我是好人,你别害怕。”
话音刚落,邢涟果然如他预想的一般,后退半步,目露警惕。
可惜唐乐山肉眼凡胎,看不见邢涟指尖缠绕的灵力,顷刻就能要他的命。
唐乐山没动,怕给邢涟造成压力,站在原地问:“你愿不愿意跟我走?我府里有很多好吃的,我给你买新衣服,送你去学堂。”
“唐乐山!光天化日,你们想抢人不成?!”
周夫人先急了,要不是有唐府的家丁拦着,这会儿都要冲上来了。
过去她盼妹妹争气,这孩子说不准能做个官家庶出,她便还算善待,没让邢涟挨冷受饿。当然,打一打,骂一骂,算不上什么,稚子都是要管教的。
可她那妹妹实在晦气,十几年了,屁都没争出一个,一年前还干脆消失,连养孩子的钱都不给他们。他们又不是开善堂的,难道白养一个半大男丁?
好在邢涟长得好看,从小到大没少让人惦记。那王员外至少是个正经人家,她念着往日情分,才选了王家,否则勾栏院的老鸨,能出到二百两银子买人呢!
周老爷也跟着帮腔:“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知道养个孩子得花多少银子?”
周夫人:“你想带人走可以,得拿五百两银子!”
唐乐山完全不搭理他们,仍旧笑盈盈地看着邢涟。邢涟白皙的脸色露出一丝疑惑,似乎不懂唐乐山说的话。
其实邢涟在想,此人上辈子救过他,他这辈子也救了对方,算是两清了,此人还来干什么?反倒把自己陷入如此境地。
说起来……
邢涟睫毛颤了颤,转移视线,看向外面的姨母和姨丈。
此等蝼蚁,不若杀了痛快。
杀念刚生,只见唐乐山直起腰,广袖一甩,转头说道:“刘伯,给钱。”
邢涟::“……”
“公子!”刘伯惊了,瞪大眼睛重复,“您这是?”
“带银票了吗?”唐乐山完全没犹豫,还有比“把反派带在身边”更安全的方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