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沈壁的心情反倒平静了下来。
她怔怔的看着前面儿,那人一袭白衣,满头青丝仅用一支玉簪挽住,有一缕从旁倾斜,由肩滑落至胸前。
他皮肤很白,然而却是那种病态的白。十指修长,手握一支玉箫,指尖微动,缓缓吹奏出音质漫漫。
他就那般站在那里,清雅出尘,如画中走来。
沈壁在一旁看着,也不叫他,他也似并未察觉有人到来,依旧闭著眼睛,清隽温润的面上流露着一丝陶醉,在他的上方有一群五彩斑斓的鸟儿,似是随着他的音乐偏偏飞舞。
一曲终了,渐散,鸟儿飞走了,他却还是闭著眼,陶醉其中。
沈壁也只觉耳边似是余音袅袅。
一时,两人无话,只于山间晚风呼呼。
“姑娘,有何事?”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出声,打破这无言寂静。
沈壁一怔,接而不由微恼,她竟然中了这家伙的道,怔入迷了!
“你是谁?”沈壁声音带着警惕,答非所问:“为何要在这村里来?!”
她其实还想问,上次,是不是也是他,明月居的老鸦?
如果是,那么他背后的主人又是谁?会不会是那人知道自己在这里,所以派了人来?
想着,沈壁心里又不禁有点儿害怕,他,不会是来杀她的吧?!
然而,他的反应却出乎沈壁所料,只闻他声音略微尖锐,却并不显难听,慢悠悠儿的,似是自问自答:“我是谁?”一声自嘲般的轻笑。
他转头睁开眼看着沈壁,一双透着琉璃色泽的眸子微微流转:“鄙人不才,姑娘唤我云君即可。”他说着,微微笑着点头。
云君?果然是二丫口中的那个人!
沈壁盯着他,看见他那一双泛着琉璃色的眸子,瞳孔不由微微一缩,脱口而出:“你是南疆之人?”
“哦?”云君听罢,不由微微一笑,那双琉璃眸子越发光华璀璨:“何以见得?”
“你……”沈壁微噎,道:“史料有记,天下人眸色唯黑亮,独南疆生有异色,所以……”
“所以,姑娘便认为云君乃南疆之人?”沈壁话还未说完,云君便笑着打断她:“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姑娘何以管中窥豹来判世界大千呢?”
“但……”话虽是这么说:“那你以音惑人又有何目的?”
虽云君句句在理,沈壁无处反驳,可她还是忍不住嘴硬,硬要憋出他一个口来,她就不信,此人定能做到滴水不漏?
“以音惑人?”岂料云君听罢,却是微微嗤笑:“姑娘,莫要随口妄言,云君不过是奏乐而已,何来以音惑人之说?”他说这句话,声音已然冷了下来。
“我看你是在强词夺理!”沈壁也不禁冷了声音,她指着天上时不时飞过鸟儿,冷声道:“如若不然,为何天上那些鸟全聚于此,听你乐声飞舞?这还不是以音蛊惑??!”
“哼!”云君突然冷哼一声:“姑娘就凭如此,便可信口雌黄,我看姑娘你才是强词夺理罢?!”
他斜睨沈壁一眼,目光望向下方的疙瘩村儿,声音突然悠长而深远:“音之道之大之广,岂是世间庸人所懂?就好比这些鸟儿会聚在一起听云君奏乐起舞,也不过是因为这音乐触动到了它们心中那根无法被触摸的弦,就好比人!”
他突然转身,眸子紧紧地盯着沈壁,眸里的琉璃色闪现一种妖冶的光芒:“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不可言喻的执念,每个人的执念不同,理解不同,透彻不同,就好比鸟儿听见音乐,触动它们心中的弦,也有所不同。”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又接着道:“所以,云君只是奏乐,而这结果,不过是根据每个人自身所发出的反应来决定,而这一切,都于云君无关,所以,姑娘你说,是姑娘你在强词夺理,还是云君以音惑人?”
沈壁听罢,心神却是有些震感。
不错,她的确是在强词夺理,可是……这驽音之术又该作何解释?
难不成,真是她自己想的太多了?
云君见她不说话,手轻轻一挥,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执笛,迈步优雅,从她身边浅浅而过。
沈壁只听见他的声音尖锐,随风飘来,却又在风中磨平了尖锐,略显淡然:“即姑娘无事,云君便先行一步,姑娘,再见。”
他走了,独留沈壁一人伫立在此,她转身,看了一眼云君的身影。
他的身影淡淡,天色渐晚,不一会儿,那抹清淡身影便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
沈壁深吸一口气,迈步往回走,今天,她太反常了!
回去的路上,她的脑子里一直回响着云君的那句话,每个人都有一个不可言喻的执念,执念不同,理解不同,透彻不同,那么若是超出自己所能承受的,是否就如云君所说,由每个人自身最本能的反应来决定呢?
那么今天,她为何听见云君的奏乐,便会忍不住心绪翻涌?
这一切,到底是外物所致,还是她自己本心不宁?
带着满脑子混乱,沈壁到了村长家,才一进院子,便见的满脸欣喜的二丫跑了出来。
二丫见到沈壁,连忙跑过来一把拽住她,高兴的手舞足蹈:“姐姐,姐姐,你怎么才回来呀!二丫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沈壁见状,也不禁被她的情绪所感染,心中的郁气微解,她不由笑道:“瞧你这样子,是什么好消息,让你高兴成这样了?难不成……”
她正准备打趣二丫,说是不是村长给你找婆家了,可突然想起,她下午让二丫照看着夜长歌,而且刚刚二丫是从夜长歌的房子里跑出来的,难不成,这个好事便是……
果然,二丫这嘴里,管不住话的,直接就说了出来:“大哥哥,大哥哥醒过来了!他,他还和二丫说话了呢!
一听,果然是自己所猜测的那个样子,沈壁先前的激动倒是渐渐的淡了下去,听二丫说夜长歌还跟她说话了,她倒是好奇,一边儿进屋一边儿问二丫:“他对你说什么了?”
二丫兴高采烈的:“哥哥问二丫,姐姐去哪儿了!”
沈壁眼角不由一跳,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正色道:“他真这么问了?”
二丫生怕沈壁不信,把头点的如小鸡逐米一般。
“小丫头!”沈壁还未说话,只听的从里面儿传来一个低哑声音,带着某种糜丽绯魔的酥软,沈壁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冷颤儿,鸡皮疙瘩掉了满地。
二丫听罢,却是高兴的笑了起来,一双好看的眼睛笑的眯成了一条缝儿,她一把拉过沈壁的手就把她往里拉去,嘴里还高兴的喊:“大哥哥,二丫帮你把姐姐找回来,你看!”说话间,二丫已经拉着沈壁进了屋子,把她一推,径直推到了夜长歌的面前。
“诶!”沈壁一个猝不及防,差点儿被二丫推到,幸好她及时稳住了脚,不然她这一下,可就直接摔落到夜长歌的身上了。
沈壁站定,回头恼怒的看了一眼二丫,微恼道:“二丫,你这是做什么?”
若是让她滚在了夜长歌身前,岂不是让夜长歌看了笑话?
这种丢脸的事,她才不要!
二丫捂着嘴偷笑,站在一旁看了一眼沈壁,又扫了扫夜长歌,朝着他挤眉弄眼了一阵,突然“啊”的一声。
她道:“我想来了!爹爹先前叫我去一趟,说是有事找我呢,啊,那个,大哥哥,姐姐我给你找来了啊!二丫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哦!”
“诶!二丫!”沈壁忙上前一步,准备抓住她,可谁知这小妮子跑得比什么都快,一阵风似得就溜了出去。沈壁还没来得及反应,她人就没影儿了。
她微微发窘,看着门口,也不转过身来,夜长歌在后面儿也不出声儿。
一时间,房中气氛略显尴尬。
其实,二丫这拙劣的演技,沈壁又何尝看不明白?她这是在给她和夜长歌两人制造一个单独相处的时间。
这可就苦了沈壁了,天知道她跟夜长歌两人是比清水还清,比豆腐还白啊!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堪堪转身,低着头,也不去看夜长歌,只掩饰性的咳嗽了一下,小声说了句:“那个,你醒了?”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她不禁心里微恼,沈壁!你一天到晚,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呢?尽做些无谓的事情!
不过说来也奇怪,先前夜长歌昏迷不醒的时候,沈壁一直照顾着他,天天脑子里心里想的都是要他快点儿醒过来,可当他真的醒了过来后,她之前心中所想要对夜长歌所说的那些话,反倒说不出口了。就连面对着他,都不知怎的,似是有点儿不好意思。
真是奇了怪了,沈壁心底想。
“你在哪儿去了?”沈壁还在思忆着心中那说不清摸不着的感觉,这边夜长歌突然吐出这么一句话来,那语气,就好像是相公对晚回家的小娘子的一种责问,沈壁听着,怎么听怎么觉得怪异。
“我去了……”沈壁抬头,正准备解释一下自己刚刚的行迹,可一眼看着那躺在床上的人儿,不禁呆了。
夜长歌斜躺在床榻之上,一袭紫色衣袍在房间的橘黄灯光的照应下,微光闪闪,益发魅惑,满头青丝并未有做盘点,从他的肩侧倾斜而下。
而他半眯着眸子,斜睨着沈壁,那张妖娆绝色的面容,越发妖娆似是蛊人心神的魔魅。
“去了哪儿了?”他看着沈壁微呆,嘴角的笑容越发灿烂,开口问道,语气亲昵,就如情人之间的轻语呢喃。
沈壁被他那笑映的心底微微慌神,一丝奇异的感觉快速流过,又突然惊醒,该死!她竟然又被这家伙的美色所迷惑了!
“我去了……”回过神来,沈壁为掩饰自己刚刚的出神失态,忙开口。
一开口,又觉不对劲儿,不对啊?他俩什么关系?她去了哪儿还要向他汇报吗?
于是,她语气一转,冷笑一声:“怎的?我去了哪儿有必要向你汇报?貌似我们俩还没有熟悉到这种程度吧?”说这话的时候,沈壁不禁抬了头,下意识的挺了挺腰身,在夜长歌面前,她怎么老是有一种气短的感觉?!
最后几个字,沈壁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咬着出来的,反正他们两个现在都成了这样,也不用在相互的装腔作势了。
夜长歌听罢,不由一噎,沈壁说的,也好像有点儿道理,可……
“我们两个现在一起遇难,难道就不该互帮互助吗?”夜长歌笑着对沈壁眨了眨眼:“你说你撇下我一个伤员病号在这里,你,你于心何忍呢?!”他最后说着,就好似小孩子的撒娇,充满委屈了一般,直听的沈壁又是好一阵不适应。
夜长歌的话,理虽是这么个理儿,可毕竟……
“那我该如何?”沈壁不禁轻轻嗤笑,她瞥了眼夜长歌,真是个得寸进尺的,也不知道当初是谁把重伤的他给四处托治,才让他得以康复的?现在竟然对自己说这种话?
越想沈壁心里就是恼火的很,她这眼看着一步步的计划越来越完善,可偏偏就出了这么个事,这新恼旧恨加在一起,不由越发火大。
她冷笑一声,看了一眼夜长歌,讥笑道:“难不成,我还该学着长歌殿下你来着?天天就躺在这床上?亦或是天天在这儿床前就守着您给醒来?”
“呃……”夜长歌微微一怔,突然来对着沈壁邪邪一笑,正正经经道:“若真如你所说那般的话,貌似,也不错,嗯,对,就是这样。”他说着,还煞有其事的点点头,以示自己的想法完全美好。
沈壁不由的愣了愣,接而心里简直快气疯了,这人,这人……怎么就这样了?
沈壁心里暗骂,嘴里毫不留情的反驳道:“好?好你个鬼啊!”
她觉得这夜长歌还真是会装的很,微微皱眉道:“你还好意思说,我天天守着你干嘛?难不成,殿下是想要我一起去死?”说着,沈壁不禁哼笑一声,接着冷冷道:“那可就真是让您给失望了,我可还不想死,我还有娘亲,大哥,小妹,还有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事等着我呢!”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的,夜长歌在听完她的这句话时,情绪突然有那么一瞬间的失落。
可转眼再看,便只见夜长歌微微撇着嘴,一双凤眸紧紧地盯着自己,脸上流露一丝丝的弱意:“话虽是这么说,可是,你可不可以对人家温柔一点呢?也不想想,我现在这个样子,都是因为谁?”那模样,看着好不可怜。
本来沈壁的心里充满郁闷,可此刻被夜长歌这样一数落,不知为何,她的心情突然一下子就好了些。
可是,这个问题……
好吧,她承认,夜长歌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完全都是因为她。
可转念一想,她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了。
“是,你是因为救我才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她点头,干脆坐在了床榻边上,随手又拿起一边儿桌子上的茶浅浅的呷了一口,润了润喉。
这个问题,值得好好讨论。
“可长歌殿下。”沈壁很认真的看着他:“若不是殿下要跑到我的马车里来,最后又引来了那些刺客,你说,我们现如今的状况,会不会截然不同呢?”
其实,她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也是有点儿虚的。
毕竟那个时候,若不是夜长歌,那么那些刺客冲来,说不定,她也已经死了也是有可能的。
可是,她就是心里气,不管此刻理多理少,她就是为了出出心中那口气。
沈壁却是不知道,她心虚,可有人,却比她还要心虚。
夜长歌闻言,却是稍稍的怔愣了一下,细细思索也的确是这样,虽然有点儿牵强,可是因为他的心里对于那件事,还确实是有点儿心虚。
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刺客完全是冲着他去的。
沈壁,其实才是真正无辜被受牵连的那个。
因此,哪怕沈壁此刻这般说了,他也不再做声。
见他不说话了,沈壁转了转眼,也不由沉默。
一时间,房里又不禁安静了下来,先前那种心里慌乱,毛毛躁躁的感觉便又悄然爬上了沈壁的心。
她动了动身子,微觉不适,皱了皱眉,心里不禁觉得,她还是出去走一走罢。
这般想着,她又起身,扬手对夜长歌说了句:“算了,我们俩这般纠结下去,也没个结果,早点儿休息罢,你先把身体养好才是当务之急。”说罢,便迈步往外走去。
夜长歌抬头,懵然不知,却见沈壁正准备走,不知道为什么,慌忙中他忙伸出手,一把就扯住她的手腕,轻轻用力的向后一拉。
沈壁猝不及防,被夜长歌拉的一个转身,眼看着就要倒地。
夜长歌心里一急,忙扯着她的衣服袖子往自己身上一扯。
这一拉一扯之间,沈壁只尖叫着就往夜长歌的身上扑了过去,来反往复,夜长歌本身便只是侧卧在床,身上又还有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