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思娘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陛下在表达的什么意思她摇头说道:“百姓又不傻…”
这话配这幅诗还有什么不好明白的吗?
“朕这副画仍然没有力量。”朱祁玉对自己的四格小画第一次不满了起来。
之前他都是画给是仕林们看这次他要画给百姓们看这种阴阳怪气的画风显然不适合百姓。
确切的来说朱祁玉觉得有些阴柔缺少了力量不够直接欠缺了情绪。
朱祁玉再次站起身来从书箱里找到了一幅画这幅画是他在松江府驻跸的二十多天的时间里登高望远所画的《三泖九峰百工图》。
这副图中远处无数的百姓在棉田里辛勤的劳作;工坊里的铁匠们轮着大锤敲击着铁毡;街上摩肩擦踵两侧的贩夫走卒在奋力的吆喝;码头上的力夫正在装卸着货物驻足看着渐行渐远的货船;织造局的姑娘们踩着纺车窃窃私语;造船厂的船工们正在拖拽着巨艟下海……
一副国泰民安的盛世长卷。
“这画真好。”冉思娘忍不住的赞叹道。
这幅画是在她的研墨下陛下一笔一划勾勒而成她已经无数次感慨这幅画卷的美好以及这副画卷之中描绘的国泰民安。
她喜欢这幅画更希望这幅画里的种种不仅仅在松江府出现而是在大明四方之地皆是如此。
她也希望有一天她的家乡云贵川黔这些偏远之地一如画中模样。
陛下不住皇宫而是住在泰安宫里泰安泰安国泰民安。
这副画上仍有大片的留白。
朱祁玉再次着墨画风陡变。
在棉田的陇上出现了一个坐着轿撵、大腹便便的地主背后的侍女为这地主举着伞一个侍女在剥着葡萄四个轿夫被压弯了腰而地主面色凶狠耀武扬威的指着田中农夫大声训斥着。
在宁静的小村寨之中一群皂吏跟着一群凶神恶煞的恶贼正在用力的踹着院门院落之中一个民妇抱着稚童瑟瑟发抖稚童在嚎啕大哭民夫的眼神惊恐一只手在稚童的背后顺气。
在城门口一个老翁面色黝黑满脸的灰尘两鬓苍苍十根指头尽是墨色坐在一架排子车前车上是煤炭这老翁抱着五城兵马司一个校尉的腿这校尉手里拿着文书作势要将排子车拉走。
在城中民舍之中一家四口正在被驱赶出自己的院落身边都是零散的包裹一个五大三粗的女人站在院落门口叉着腰伸着手正在破口大骂被骂的一家四口只能默默的收拾着行囊。
旧院书寓里的娼妓们满身伤痕跪在地上似乎在祈求衣服上还有些血迹脸上都是泪痕眼中皆是绝望一个满脸横肉的嬷嬷面无表情而书寓的门外是两个跃跃欲试的客人。
松江府衙门里松江府尹背后是明镜高悬堂中站着男子绫罗绸缎还跟着一个一个小厮为男子鞍前马后而堂外是一个短衫的斗升小民在被衙役摁在椅子上显然是要杖刑。
冉思娘看着这画风陡变的画卷歌舞升平逢盛世丰衣足食享太平的画添加了这些个场景之后立刻变得家家流血如泉沸处处冤声声动地的压抑。
冉思娘终于拉住了陛下的手说道:“夫君。”
“这城门口卖炭的老翁是去年十一月在京城的事那五城兵马司的校尉是为了让老翁去煤市口卖煤炭并没有强取豪夺之意。”
去年十一月一清流言官就看到了画中这一幕引《卖炭翁》上奏弹劾五城兵马司强取豪夺陛下盛怒派缇骑去调查之后才知道了前因后果。
冉思娘知道此事还是这个校尉被吓出了病校尉的妻儿到太医院寻诊。
一车炭一千多斤就是下了大雪的天气里一车炭也不过六千文飞钱折合成银币不过三枚。
一个五城兵马司的校尉日给三厘一年是十二枚银币每年过冬京军还给一银币的袄银用来过年。
这校尉失心疯了才强取豪夺千斤炭?
这件事陛下反应并不过分京军是大明的压舱石若是京军都糜烂了大明这艘船还如何前行?
五城兵马司是京军军纪严明是战斗力的第一保障。
保证京军战斗力和军纪是大明皇帝的应尽的义务。
当然那个胡言乱语、抛开事实不谈、恶意牵强附会的清流言官也被朱祁玉送到了辽东煤铁官厂去了。
“京师没有不代表别的地方没有李贤所言的南衙店塌房事不就是南衙五城兵马司为虎作伥卡主了砖石入城才让这店塌房变成了买卖?让商贾们竭尽朘剥百姓?”朱祁玉摇头说道。
他画这个场景虽然不在松江府但的确是大明的普遍现象五城兵马司的校尉卡吃拿要百姓进城卖个枣儿都要被抓两把。
冉思娘眉头紧蹙的说道:“旧院书寓已经被李巡抚给拆了现在是个漕运码头那些书寓里的姑娘现在都在织造局大多都能湖口自力更生。”
朱祁玉再次摇了摇头说道:“那大明两京十六楼、神乐仙都、两条胡同里依旧如此这人间悲剧仍在处处上演。”
冉思娘抓着朱祁玉的手正色的说道:“松江府衙门并没有这么办桉松江府尹陈宗卿是个持正守节的好官妾身督办制皂厂事也打听过陈宗卿被百姓们交口称赞的缇骑向来也风闻言事禀报过。”
朱祁玉停笔点头说道:“是陈宗卿作为三品府尹的确是被人交口称赞他还有个诨号叫陈青天。”
名字可能有取错的但是外号一般不会有错。
朱祁玉当初对南衙诸府一分为四松江府知府改为了松江府尹是正三品的京官不再是地方的四品知府事等同于应天府尹和顺天府尹。
而顺天府尹因为是京畿知府事往往由六部尚书的明公兼任。
之前朱祁玉的确是想过让李宾言泛舟出海缚苍龙环游世界这个陈宗卿在李宾言走后就是新的松江巡抚。
李宾言离开了松江府前往了琉球主持王化事就是陈宗卿在负责松江府大小事。
朱祁玉放下了画笔拿起了一杆熊毫笔沾着墨说道:“朕画的不是松江府尹这是之前的杭州府衙、仁和县衙办的事朕想到了就画到了画上。”
仁和夏氏夏时正与仁和县衙、杭州府衙勾结百姓伸冤先挨一顿板子。
他准备提字这杆熊毫是武清侯石亨在鞑靼剿匪时猎熊之后精心制作。
在给皇帝送礼这件事上武清侯格外的用心。
和熊毫笔一起送来的还有四个熊掌腌制极佳几条大火腿切开之后香气四溢肉质鲜嫩无比。
熊毫笔、熊掌、熊肉火腿都是武清侯亲手制作。
朱祁玉提笔写了八个大字:“豺狼虎豹吃尽血肉!”
冉思娘看朱祁玉终于放下了笔钻进了夫君的怀里用力的抱住了夫君的腰抬着头看着夫君的眼睛极为认真、一字一句的说道:“陛下已经做的很好了真的很好很好了。”
“还不够好。”朱祁玉满是笑容的将冉思娘的头发顺到了耳后说道:“朕知道这画流传下去不仅无法炫耀朕的功绩甚至还会成为朕是亡国之君的铁证。”
“一些人会说:看那个大昏君什么都知道但是依旧昏聩无比。”
“不过是些许浮名朕不在乎这幅画但凡是让眼下的大明好一些朕就心满意足了。”
“民以食为天君以民为天啊。”
朱祁玉略微有些感慨的看着这副长卷对着门外的兴安大声的说道:“明天把桌上这幅画凋版送到邸报去刊印送到各大州府县事让他们刻成石刻就放在城门口去。”
兴安取了画这一看就吓了一大跳拿着画不知如何是好。
其他都还好说都是实情。
唯独这个办桉的松江府尹陈宗卿怕是要被骂的狗血淋头了。
兴安眼珠子一转就想到了两全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