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座隔间的大门都敞开着,方便在门外巡视的官差们观看房内的动静c景象,检查是否有人作弊。
在连做了数个深吸,并在心底自言自语,给自己打气后,泷川那原本因突生意外而变得有些慌乱的心渐渐恢复了平静。
情绪的重归平静,也让泷川的思维重新变得灵敏了起来。
原先那如一块杂乱的毛线团的思绪,也逐一理清。
在思绪理清后,在他的师傅——汉学大家相生春水那求学的经历化为了一段段影像逐一在他的脑海中闪现而过。
随后,泷川惊奇地发现——他师傅相生春水曾经重点讲解过“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这句话。
泷川记得那应该是1年前的事情了,相生春水在某节课上花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来跟包括泷川在内的诸位弟子讲解这句话。
还举出了非常多的典故来帮大家理解这句话。
他师傅相生春水最崇拜孔子,因此也最推崇集合了孔子及其弟子言行的《论语》。
因为最推崇《论语》,所以相生春水对《论语》的研究最深。
在讲解《论语》里面的内容时,相生春水也会格外用心些。
而泷川也还记得相生春水当时所讲的近9成的内容。
泷川不禁窃喜起来。
庆幸着自己是相乐春水的弟子。
庆幸着自己还记得相乐春水在讲解这句话时所说的主要内容。
泷川一面细细回忆着相乐春水当时是如何讲解这句话的,一面组织着语言。
在打完了腹稿后,泷川重新拿起笔,将笔尖蘸满了墨,弯下身,开始在试卷上一个字一个字地书写起来。
握管下笔后,泷川只感到像是得了神鬼相助似的,文思泉涌。
整个人进入了一种忘我的状态,连在走廊不断来回踱步c巡视的官差们的脚步声也听不见了。
泷川的全副身心,都放在了作答上。
直到写完最后一个字后,泷川的身心从缓缓从考卷中脱离而出。
迅速将手中的笔放下后,泷川立即急不可耐地细读着他刚才所写的文章。
越读便越是感到惊奇。
泷川觉得这是自己平生写过的最棒的文章。
当真是理真法老c花团锦簇,读完一遍后,泷川甚至还忍不住产生了“这真的是我写的吗?”的错觉。
来来回回地细读了好几遍后,泷川才心满意足地将手中的考卷放下。
泷川现在只感觉自己的自信心都快从他的胸腔内满溢出来了。
他的这篇文章,定能让评卷人交口称赞——泷川对此有十足的自信。
泷川感觉自己看到他之后获得文试头名,然后顺利让老中松平定信知道他这号人物的景象了。
一想到自己极有可能要顺利入了松平定信的眼后,泷川便忍不住想象着自己一旦获得了松平定信的赏识c在松平定信的提拔与培养下该怎么施展才干。
泷川已经开始想象自己之后获得松平定信的赏识和提拔后,该怎么振兴幕府c治理这个国家了。
他要先向松平定信提出他之前煞费苦心所制定出来的“大力振兴武家纲纪”c“不惜一切代价抓拿绪方一刀斋并将其斩首示众”等各项主张。
通过“振兴武家纲纪”的方式,来一扫武士们生活糜烂c堕落的风气。
泷川坚信着——只要沿用“大力振兴武家纲纪”c“严惩有违武士道的贼寇”的他的这套政治主张,不出数年,国家的局面将一口气扳正过来。
因3年前的天明大饥馑而饱受疮痍的这个国家将在他的治理下重新振作,让幕府重拾家康公在世时的那份天下无双的强大。
而自己也将作为像丹羽长秀c前田玄以那样的一代名臣而流芳百世,供后世的亿万人敬仰。
泷川就这样沉浸在自己雄心勃勃的幻想中。
因为太过沉浸于幻想中了,泷川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怪恶心的微笑
——快点到交卷的时候吧!
泷川恨不得现在就交卷。
对自己的这份答卷相当自信的泷川,感觉自己已经可以隐约看到评卷人在看到他的考卷后大吃一惊c然后匆忙去看这是谁的考卷的模样了。
绪方提着笔头的墨水都快要干掉的笔,凝视着身前桌案上的考卷。
1年前舍身刺杀松平源内的景象,以及3个月前孤身攻陷幕府的景象,在绪方的脑海中来回
播放着。
逼得绪方不得不反复重温自己目前以来所做过的这2件最疯狂的事。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句话也算是《论语》中最有名的一句话之一了。
一直以来都有不同的解读。
流传最广c受最多人接受的一种解读便是:并不是指明知道做不到而偏要去做,而是做事不问能不能,但求该不该,不论结果如何但求问心无愧。
——我c仓永家老c以及一郎他们当时决定刺杀松平源内的行径应该也算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吧
绪方一面在心中发出这通简短的感慨,一面不自觉地在脸上展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绪方不是笨蛋。
作为当事人的他,那时比谁都清楚刺杀松平源内有多艰难。
刺杀失败了就是死。
刺杀成功了也要背负上“弑主”的罪名,过上被幕府通缉c追杀的生活。
不论是刺杀成功还是刺杀失败,都不是什么好结果。
但在明知刺杀极其艰难,而且不论成败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情况下,绪方还是决定抛弃包括生命在内的一切,对松平源内挥剑。
绪方相信仓永家老郎他们当时肯定也是和他一样的心境:面对已知的悲剧,也仍旧一往无前。
而绪方3个月前进攻二条城时的心情,也和1年前决定刺杀松平源内时的心境大同小异。
明知此举等于是彻底地得罪幕府和不知火里,也还是义无反顾。
绪方一边细细地回忆着自己当时下定决心刺杀松平源内和进攻二条城时的心境,一边提笔蘸好了墨水,在考卷上缓缓书写了起来
绪方将自己那时的心情c那时的决意,融入进了笔尖的墨水中,化为了一个个字词
在太阳升到最高点时,官府的人十分准时地敲响大锣,告知所有人:时间到。
绪方也算是玩了一把极限操作——在用来告知众人时间到的大锣敲响时,绪方刚好写完了最后一个字。
将考卷交给了进房收卷的官差手中后,绪方长出了一口气。
“比想象中的还要累人呢”
然后苦笑着低声感慨道。
许久没有像这样集中全副身心c俯身做卷子,都让绪方有些不太习惯了,答完卷后,只感觉有些头昏脑胀。
揉捏了下因长时间的写字而有些酸麻的右手后,绪方拿回放置在身侧的刀,快步离开了所处的茶屋,回到了他和阿町c葫芦屋一行人栖身的旅馆内。
刚回到旅店的房间内,绪方便立即被阿町等人包围,追问文试考得怎么样了。
“还行吧。”绪方答道,“绝大部分的题目都答得上来,只有少部分题目不知对错。”
“比较难办的是这文试出现了些许的意外”
绪方将考卷上多出了一道题的这突发事件言简意赅地告知给了众人。
在出了茶屋后,绪方有留意去听周围人的谈话声。
因此绪方发现——所有的人都对考卷上多出了一道题而感到非常地吃惊。
绝大部分人在出了茶屋后,都在那和友人讨论着为什么考卷上的题目数量和种类和之前官府所说的不一样,或是与友人分享着自己是怎么答那道“作文题”的。
“那道题我基本是随性发挥啊。”盘膝坐在榻榻米上的绪方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不知道我那样的回答算不算过关。也也不知那道题重不重要”
“如果只有答好那道题的人才能通过文试的话,那就麻烦大了”
“嘛,有自信一点,绪方君。”一如既往地像个废柴一般坐在房间角落的源一一边喝着酒,一边发出“哧哧哧”的笑,“这种和写文章有关的题目,全看评卷人是否赞同你所写的东西而已。”
“说不定评卷的家伙格外钟意你所写的回答,然后决定判你为文试头名呢。”
“文试头名什么的,这种事我可不敢想。”绪方没好气地说道,“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拿什么文试头名,我的目标从一开始就只是‘顺利通过文试’而已。”
“呵呵呵。”源一发出一通古怪的低笑声,“绪方君,你知道我活了这么多年,所悟出来的最深刻的道理是什么吗?”
“那就是——生活中所发生的事情,永远比说书人口中所说的那些故事还要夸张c还要不讲道理。”
“所以你的文章刚好很合评卷人的胃口,然后评卷人决定判你为文试头名的这种事,并不是不可能发生的哦。”
说罢,源一再次往口中灌了一大口酒,随后打了个大大的酒嗝。
望着正悠闲自在地喝着酒的源一,绪方忍不住在心中吐槽道:
——话说回来总感觉源一大人他自来到江户后,好像就什么事都没干过啊,每天就只窝在房间的角落里喝着酒
当天晚上——
江户,松平定信的府邸,松平定信的房间——
“老中大人,这是最后的考卷了。”
松平定信的小姓——立花将一大摞考卷放置在了身前的榻榻米上。
“嗯。”坐在立在身前不远处的松平定信轻轻地点了点头,“立花,辛苦你了。”
松平定信与立花之间的榻榻米上,此时摆上了一摞摞的考卷。
这些考卷,都是今日早上那些参加“御前试合”的参与者们的考卷。
在考卷全部收拢上来后,松平定信便立即派人开始评卷。
松平定信共派出了10人来批改这些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