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翔府,府治,天兴县。
县城北,秦凤路提刑司所在。
提点刑狱公事郭浩坐在衙署大堂之中,处理着一桩桩陈年旧案。
所谓提点刑狱公事者,用个通俗的话语来讲,便是提刑官。
此职由朝廷选派,三年一换,为提刑司的最高长官,掌管一路刑狱之事,总管所辖州、府、军的刑狱公事、核准死刑,更有权力对本路的其他官员和下属的州、县官员实施监察。
以丁檠来看,便是所谓的高级人民法院院长兼省级人民检察院检察长的职位。
可以说是位高权重,搁在朝中,也是一方三品大员,对于年富力强的郭浩来说,足以让他一展自身所学。
谁让他是法家一脉呢?
法者,编著之图籍,设之于官府,而布之于百姓。
作为法家的齐家之士,郭浩担任秦凤路提刑官可以说是名副其实了。
俗言道新官上任三把火,初至任上的郭浩自然也不例外,如今正努力用功,试图从过去积攒的陈年旧案中找几个典型案例出来,好显一显自己的手段,让一众属下心服口服!
“可惜了,上一任提刑官是临川先生门下,对于刑狱之事亦有见解,倒是没有什么我可以置喙的地方。”
翻了半天卷宗,郭浩不由掩卷长叹,觉得自己这头把火是烧不起来了。
临川先生那是谁?那可是经学大家,兼修儒法两道,于多个领域皆有成就的大宗!
其人自十几年前跻身执政之后,一力推行变法,设立制置三司条例司,推行新法,由此达成了“治国”之功,成为又一位治国之士。
那可是众多法家之士朝思暮想,梦中都在渴求的变法啊!
如果自己当时能参与其中,想来成为齐家也会比如今早那么十几年,更有精力去尝试触摸治国功果......
年已不惑的齐家之士心中如此哀叹。
虽然还当得起年富力强之语,但郭浩心中明白,如果没有什么大的机缘,自己这辈子只能停滞在齐家之境,不能将自身所学所愿推行天下了。
忽然,郭浩猛然抬头看向东北方向,恍惚间似乎看见了一尊沐浴在火焰之中的神鸟在眼前起舞,耳边竟有如笙似箫的清鸣之声传来。
“东北......那里是岐山县,莫非是......”
郭浩的心顿时重重地跳了起来。
“难道是凤鸣岐山的古迹发生了变化,有异宝出现?”
秦凤路提刑官不敢怠慢,脑后一轮明净宝光浮现,如圆镜般高悬,其中浮现出一行字迹:
“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
此乃《左传》中所言,是原始法家中秘密法观点的滥觞,后来被法家一祖,郑子产以自身学说否定,但对于后世法家之士来说,这句话仍有它能派上用场的时机。
明镜高悬脑后,九枚大字于其上一一浮现,按序排列,而后在镜面上向外凸起,微微一颤,竟然挣脱了宝光束缚,来到了现实之中。
郭浩一边衙署之外走去,一边握紧手中卷宗使劲向上一敲。
咚——!
随着一声擂鼓般的闷响,九枚大字瞬息变淡,融入到了天地之中。
顿时,郭浩心中凤凰起舞的景象缓缓淡去,连带着天地间一股逐渐上扬的晦涩气机也被压制下来。
“岐山有异象出现,事干重大,不能被外人知悉。”
郭浩脚下生云,赶往岐山县城所在。
“我以先贤之言压制了天地气机,想来凤翔府中,应该没有多少人察觉到这件事,不会闹出太大混乱。”
由不得他不谨慎,秦凤路乃是西北边疆重镇,虽然经过熙河开边一事后,疆域扩展两千余里,但旧土新归,仍未完全平复,新近设立的熙河路中依旧有异族残存。
故而郭浩在察觉到岐山生变后第一反应,便是将此事压制下来,不叫消息扩散出去,免得异族动念,又来侵犯汉家疆土。
当然,其中免不了也有私心存在,欲要抢占先机,看能不能分润些许可能存在的机缘宝物。
这也是人之常情。
而且郭浩心中有数,天下儒学五宗之一的横渠先生就在眉县隐居,虽然对方所在的横渠镇较之自己所处的天兴县离岐山更远,但治国之士的手段怎么高估都不为过。
想来自己赶过去时,横渠先生已经到了罢?
综合而言,郭浩心中还是为公的那一面占据了更多。
一路乘风驾云,不到百里的路程转眼便到,毕竟两县本就相邻,实在说不上有多远。
郭浩还未赶到岐山县城,便见县城西北的一处山岗上腾起赤霞,丹云自天而降,流虹似火,气势煊赫。
比之当年熙河开边时治国之士出手的场景也不遑多让。
而在赤霞一侧,两道身影相对而立,虽然渺小,却散发着不容忽视的气息,竟似能与那凤鸟形状的赤霞分庭抗礼,隐然间有三足鼎立之势。
“两位治国?”
郭浩心中一震,放缓速度慢慢靠近过去,准备打探清楚形势再言其他。
到了近前,他将二人容貌尽收眼底,靠近自己这边的那道身影形容古怪,虽然穿着文人士大夫常见的直裰,但是却没有留发,有些违和感。
而其人对面的那道身影,深衣幅巾,哪怕衣着简朴,但郭浩依旧能一眼认出对方身份,正是儒家五宗之一、理学大家、关学之祖,世称横渠先生的张公。
随着他的到来,场中对立二人也发现了他的踪迹,横渠先生当先开言道:
“是秦凤路的提刑官吗?过来罢。”
郭浩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绕开那个光头,来到了横渠先生身边。
这个过程中,那个光头也没有出手阻拦之意。
“晚辈郭浩,见过横渠先生。”郭浩毕恭毕敬道。
老人唔了一声,笑道:
“你倒是有些面熟,郭成是你什么人?”
“正是家严。”
郭浩微微一惊,没想到横渠先生还认识自己父亲。
横渠先生点头道:
“原来是信之的孩子,昔年你父参与熙河开边之战,于平夏城中阻敌三年,其间所获大小战功无数,是我的老熟人了。后来他调往雄州任防御使,还是我送的他。”
“家严倒是不曾说过此事,”郭浩心中暗暗腹诽,他可不知道记忆中的那个臭脾气老头竟然还与横渠先生认识,“想来他老人家若是知道张公还记得他,定然欢喜得紧。”
有了这一重关系,郭浩自觉与横渠先生关系拉近了不少,是以不再以横渠先生之名称呼他,而是换上了较为疏远的晚辈常用的“张公”。
果然,横渠先生微微点头,算是应下了他的称呼,而后又随口问道:
“信之他不是兵家一脉吗,怎么我观你之气机,倒像是走了法家的路子?”
郭浩尴尬地笑了笑,不欲在这个话题上多谈,略略谈了几句,便打探起现下情形:
“张公,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还有,对面那个光头......”
横渠先生抚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