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永斟酌了一下用词,找了一个既不妄自菲薄,又不失客观的答案,“北元以肉食为生,故而人人生得魁梧剽悍,体格健硕。即便是女子,也是个个勇武过人。”
“你说得不错,但你忽略了一个很关键的因素。”朱寿唇角勾起,在关键之处,卖了个关子。
张永好奇道,“什么因素”
朱寿没有直接作答,而是望向了无羡,“小无羡觉得呢”
关于这个,长在边陲的无羡很有发言权,回答脱口而出,“因为穷”
张简不免在心中吐槽:这算什么回答啊
“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北元到了冬季,食物短缺,与其等着饿死,还不如来大明搏一把。
“运气好的话,还能抢到不少财物,发家致富就靠这个了,自然勇猛难当。
“反观我军,士兵大多出自军户和罪籍,本就不是自愿从军。好不容易用命换来的一点军饷,又经常遭到克扣。
“想要马儿跑得快,又想马儿不吃草,换谁,谁乐意啊”又不是傻子。
“他们又不能通过抢劫北元士兵增收,自然不愿与敌军以命相搏。”没做成逃兵,那已经算是军纪严明了。
无羡的解释,让张简豁然开朗,再次望向她的目光少了几分轻慢。
果然是圣上看上的人,就是比普通的闺阁女子有见地啊
“小无羡说得不错”朱寿打了个比方,“北元就好比一群饥饿的贪狼,当他们吃饱喝足之后,就失去了破釜沉舟的勇气与狠劲,根本不足为惧。”
所以,他要给他们粮食。
“当然,卖他们多少粮食,这个数字很讲究,得好好捉摸一下。张永,你着人估算下北元的兵民数量,让他们刚好饿不着,就够了。不能卖得太多,给了他们囤粮备战的机会。”
“是”张永应道。
“同时,让细作在北元百姓间散布消息:只需带着羊皮,就能在马市交易到粮食。”
能用和平方式解决生计问题,有一口安生饭吃,谁会傻到冒着生命的危险上战场啊
在心理上瓦解他们的斗志,如此才能确保边疆的安宁。
这个计谋听起来不错,却有一个很大的漏洞。
“若是北元士兵扮作普通百姓,来马市囤购粮食呢”张简好奇地插嘴道。
张永瞪了他一眼,忘了他给他上的第一课,就是:谨言慎行
那么多嘴做什么
圣上即便有缺漏,需要你这个毛头小子来指出吗
怎么办呢
自己选的小徒弟,哭着也得护着。
赶忙向朱寿请罪道,“这是老奴刚收的小徒弟,不懂规矩。”
朱寿没将他的冒失放在心上,反而耐心地解释道,“若是这样,最好不过。把北元军方囤粮的消息,大肆散布出去,将北元百姓的怨念,由大明转移到他们自个儿的军队身上。若是能挑起个牧民起义,就更好了。”
无羡嘴角不觉一抽:真是个芝麻馅儿的白汤圆,这心黑着呢
张简小公公看着朱寿的目光,却是炽热中含着万分崇拜,妥妥的迷弟一枚
朱寿放下这份奏疏,又拿起下一份,不觉掂了下,感觉手感异常厚实,打开后才发现,两道奏疏被卷在了一起。
张永心肝一颤,忙不迭压着张简,跪下请罪道,“老奴失职了。”
他这边提心吊胆的,盼着朱寿能够从轻发落,张简却是一副还要争辩的样子,吓得他后背的白毛汗都冒出来了。
他这哪是找了个小徒弟啊
明明就是个小祖宗
还是要命的那一种
朱寿没吭声,面无表情地扫视着这两道奏疏,整个殿内安静得让张永都能听到自个儿的心跳声。
咚咚咚
咚咚咚
心跳之快,就像是要冲破胸口,跳出来逃走一般。
等待像是一场凌迟,痛苦而漫长,让张永备受煎熬。
他都一把年纪了,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这个张简真是的,平时看着挺伶俐的一个小家伙,怎么那么不靠谱,尽给他惹祸啊
真是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呸都被他给气糊涂了。
他都净了身了,这辈子都没指望嘴上能长出毛来了。
正在他思忖着,要不要换个小徒弟的时候,朱寿终于开口了,“你这个小徒弟,干得不错啊”
是不错啊
若不是在收徒
弟之前,将张简的祖宗十八代都查了个遍,他都要怀疑,张简是哪个仇敌派来的,专门来坑他的
他浮浮沉沉这么些年,也算是阅人无数了,想不到临老了,却是看走了眼,给自个儿挖了这么大一个坑,可不得将敌人的肚子给笑破了。
朱寿完全没注意到张永那张宛若便秘一般的脸,注意力全在奏疏上。
这两份虽是不同部门的负责人上奏的,说的却是同一桩事
山东的水利工事。
工部的在催债:再不给他们拨款,别说是购置建造河堤的石材,连锅都揭不开了,工匠们饿着肚子,都没力气干活了。还没熬到工程停工,说不定,工匠就先罢工了。
户部的在哭穷:这边水利在催款,那边军饷还没发,国库真是一个铜板都掏不出来了,穷得叮当响,即便是耗子钻进来了,都得被饿死。
“将两道奏疏放在一起看,各方的苦楚清晰明了。”朱寿放下奏疏,望向张永身边的小公公,“你是叫张简吧”
张简激动地直点头,能让圣上记住他的名字,可是获得重用的第一步啊
“干得不错,比你师父机灵。”
张简终究是年轻,脸皮还是比较嫩的,面对朱寿的夸赞,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羞涩道,“奴婢怎能与师父相提并论,要向师父学的还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