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赢力运丹田,小腿发力,用力一踏。
这是为他前冲的招式做准备,是对这一次绝地反击力量,速度的保障,
所以这一踏,自然是用了死力。
可是无巧不巧,偏偏踏中了一块圆石。
圆石下面本是浮沙,根基虚浮,吃了这一踏之力,沙石如奔流般哗啦啦啦向后飞洒,圆石也咕噜噜得倒滚出去,在地面上弹了几下,便滚落山崖。
刘赢身体冲出之时,重心已失,眼看就要向前跌倒。
好在如他这等武学天才,临危应变,发自本能。
只是闪念之间,便将积蓄的磅礴剑气尽数引发,一柄软剑被刘赢的威压和岩基压的弯如新月。
只听刘赢一声暴喝,腕力一吐,便借着反弹之势,腾空而起。
可就是这么小小一个变故,不灭僧便又调匀了呼吸,向无上递了一个眼色。
无上的嘴角挂起一丝诡笑,也自然而然的还以一翦秋波。
这种不怀好意的眼神交流,总是让画面感觉异常猥琐,那么自然而然的,更加暧昧的事情就发生了。
无上僧忽然一弯腰,就搂起了不灭僧。
早就被剑气剥得赤条条的不灭双股一分,骑坐在无上肩头。
由于刚刚两人在做面对面的交流,此时无上僧的头也自然而然的埋在了某个不可言喻的部位。
虽然无上目不视物,可他动作没停,腰腿转折,依然翩然舞动。
不灭配合着无上的战舞,也自他肩头慢慢站起,借无上腰腿力道起跳,硕大的身子便如被抛石机抛出的弹丸,直射刘赢。
别看这两个家伙做了那么多怪异姿势,其实也不过转瞬之间,看来二人的这种合搏术平时必然演练过许多。
刘赢得身子还没下落,不灭这个人肉弹丸就已经被送了上来。
不灭恐双眼被剑气所伤,索性紧闭双眼,其他一概不管不顾,双掌就迎向刘赢掉落的轨迹。
这种打法实在太无赖了,就算刘赢剑术神通,又能奈何
一阵金石交鸣之后,刘赢还是不得不出掌化解对手无理的一推。
“嘭”的一声,双掌一触即分。
刘赢的身子在空中倒飞出去,如浪里浮萍,不由自主。
眼看落脚之处便是百尺高崖,崖底虽是一汪碧水,从这样的高度跌下,怕不也是九死一生。
不灭全身赤裸,甚感羞辱,此时根本没有放过刘赢的心思。
他在空中对无上咕噜了几句番语,那无上僧便手腿并用,八步赶蝉,冲到崖前,恶狠狠的盯住刘赢。
只要刘赢还能生出半分变化折返回来,那他必然会趁势补刀,痛打落水。
刘赢已经放弃了抵抗,他虽然不惧无上僧,但在身体毫无借力的情况下,也无法改变坠崖的结局。
他一声叹息,空中仍不忘还剑入鞘,转身俯瞰碧波,然后将身体张开,尽量延缓下落的势头。
他不会水,但他有求生的本能。
他自幼在胡夏之交的河朔地区长大,族群和部落间春天争夺草场,夏天争夺水源,秋天争夺食粮,冬季与天争明年,挺过一冬的人,再复如此。
械斗,劫掠,屠杀,在河套以北天天上演,他刘赢虽然号称无敌,但在部族间的战争面前,一个人的力量,永远都是微弱的。
他失去了族人,那是一段他不愿意去回忆的往事。
在河朔独行亡命的日子里,他也曾跳过崖,泅过水,
被水呛到完全昏迷,醒来时发现自己被甩在一处浅滩,侥幸活命。
至今他见到流水,胸中还会隐痛。
比如现在,他的胸腔痛的就像要被撕裂一般。
但他就是凭借这股钻心的疼痛,凝聚着精神,完美的控制着自己的身体。
眼看下落的速度越来越快,距离水面越来越近,他双手并拢,下压,噗的一声刺入水中,只溅起一朵玉盘大小的水莲花。
随着身体完全的没入水中,那种疼痛感已经将他的精神彻底撕裂,刘赢只觉得周身一片冰冷,一片黑暗,随着那朵白色的莲花渐渐合拢,世界便失去了所有声音,所有色彩,和所有的温度。
无上眼见刘赢一头扎下去,声息全无,临崖遥望,即听不到什么动静,也没看见溅起水花。
他正待仔细搜索,忽然一双手自身后揽住了自己腰畔,猛然回头,只见赤裸的不灭僧抖着牙齿软倒在他身上。
北国秋日,终究还是微凉,不灭刚才运功
时间太长,收气以后自然比常人更加虚弱畏寒。
山岚吹过,此时他竟有些经受不住。
无上和不灭相识已久,知道他功法的短板,自然识得利害。
事急从权之下,无上便也解去衣袍,将不灭裹了进来。
内衣在南北朝时代还不流行,尤其对于苦行沙门,自然不会那么讲究。
所以眼下这两个大和尚光溜溜的抱在一起,只裹了一件外裳的情形,可就有些“香艳”了。
好在山中人迹罕至,眼下又没有什么大型宗教节日,谅来不会有什么人经过
怕什么就来什么,是老天的一贯做派。
我国先贤孟子,曾经提出过一条窥破天机的“莫非定律”:
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危墙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
也就是说不要挑战命运,命运总会给你最坏的安排,该发生的祸事总会发生。
真正了解命运的人不会站在危墙之下。
做好所有的预防而善终,是正命。
妄想去挑战命运,那就是作死,一定会有“福报”。
可惜无上没有学过四书五经,不明白这个道理,现世报也是说来就来。
一行四人一马,径直走来。
为首一人身披大红袈裟,头顶金冠,阔面重颐,道貌岸然,一看就是诰封的道人。
身后一人牵着马,身材略有些佝偻体型精瘦,毛发却比常人浓密还隐隐透着金黄,大概是个黄毛鲜卑。
这一身猴精的长相和和身边那个肥头大耳的和尚对比鲜明。
那胖和尚腆着大肚,扛着一根九齿方便铲,走路一摇一晃的,看上去虽然笨拙,速度却还不慢,并没有被那猴精拉下。
拖在最后的是个虬髯胡僧,环眼深眸,凶相毕露,身背经篓,手住一根镔铁禅杖。
四人面貌奇异,走在哪里怕不都是一道风景。
只是眼下,有两位大师夺尽山光水色,反倒把他们看得呆了。
虬髯胡僧长大了嘴,不免惊呼道,
“哎呀,师父,大师兄,二师兄,你们看
这,这可是传说中的欢喜禅”
那胖和尚抢先一步,横铲挡在众人面前,
“光天化日,白日宣淫,非奸即盗。
你们且退开,待俺老朱问个明白”
红衣禅师神色不变,身后的猴精倒是很听话,牵着马躲开老远。
无上看了这阵势,只能苦笑,推说自己二人是遭了歹人,被人连衣衫都一起抢去了。
老朱见不灭僧虚弱异常,相似生了场大病,便也信了几分。
他听闻光天化日之下,伽蓝庇护之地竟有盗匪如此猖獗,
恨的用手中铁铲连连顿地,誓要掘地三尺,尽诛悍匪。
后来又听说那匪徒依然被击落悬崖,这才略转和颜,走到崖边探看,见百丈之下千顷碧波,哪里还有人影。
虬髯胡僧为人热情,早从背篓里取出一套缁衣递给二僧,口中絮絮叨叨的打听二人遇险细节,实在有些话痨。
不灭此时气色也略转回了些,取衣衫穿了。
也就这么片刻的功夫,虬髯胡僧已经将四人家底详详细细的报了一遍。
这位胡僧名叫鸠摩智,生于后秦故土北地郡,是同名后秦大经师的后人。
其家族本是身毒国的刹帝利,故而常被转音称为深沙身刹大师。
深沙世代以奉经护经为第一要务,尤其是先代鸠摩智大师亲译的摩诃般若波罗蜜经,乃是北传佛教至宝经本。
此番便是奉魏王诏命,护送后秦原本诣兰若寺。
红衣禅师出自名门冯氏,名亮,是本次送经,督造藏经阁的主使官。
冯家在北魏权倾半壁,任命冯氏族人担任送经主使,显然是在表明魏王对于经书的格外重视。
其余三使皆以弟子名义相随,深沙论资最浅,行三。
大师兄拔拔拔六观,汉名长孙观,出自北魏皇族支系长孙氏。
二师兄朱僧生来头也不一般,乃是中原首位受戒僧,西行求经第一人,三国名僧八戒大师的后人。
朱僧生虽然不似冯亮c长孙有皇亲身份加持,但他在佛家的地位格外超然。
昔年司马昭废曹髦,改立曹芳。
为平民怨,修功德,司马亲送八戒大师朱士行西行求法,赐国宝九齿方便铲护持。
说到这九齿方便铲,来头那更是不得了。
话说曹魏甘露元年,司马昭初晋大都督如九锡,位极人臣。
他欲知何时可以代魏自立,便问卜于当世散仙管辂公明。
管辂心中暗骂,等你这祸害死了大事方成
但如何能如此对司马昭道破天机
无奈此贼相逼甚急,公明便于宅中白日飞升,不知所踪。
司马昭派人去寻时,只见管宅正中立了一根彩金九齿方便铲,斯人已去鹤宅空。
司马家以为祥瑞,权作法器赐予八戒大师。
直到司马篡魏,泰始改元,才有人悟出这神器谶言。
铲生九齿,司马昭自蒙九锡余寿九年,曹魏遗祚九载,
枭雄归西,九五易姓,又庇朱士行求经书九十卷,虚寿九九八十一岁。
士行客死于阗,此铲被弟子带回中原,传其后人。
既得中土沙门鼻祖八戒大师加持,此铲在中土佛门地位,堪比舍利。
作为朱家后人,九齿方便铲的持有者,朱僧生的咖位于佛家言远在两位皇族之上,是此行护经团队真正的主心骨。
只是诰封来自皇家,不免要委屈他些儿个。
这深沙的舌头里就像装了弹簧,秃噜秃噜的语速飞快,想来母语便是惯来饶舌。
就在不灭僧披上僧袍的功夫,他能把那么一大堆废话全部秃噜出来,真是让人叹为闻止。
好在无上不灭二僧也是听惯了饶舌,还能理解大半
四人奉皇命送经,来头都不小,大约就这么个意思。
不灭和无上对四人连番称谢,指明了去往兰若的道路,然后又匆匆作别下山去了。
待二人走远,冯亮却俯身仔细验看了打斗的痕迹,回头问朱僧生,
“老朱,根据现有的情报,山上能使出如此剑气的人,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