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哑的语声被一阵咳嗽打断,郝杰躬起身体,用力地咳着,细碎的黄沙从他的头发上c衣服上洒落,扬起一些飞尘。
宿玉冈静静地看着他。
他有点听不懂对方的话。
或者不如说,是听不懂对方神经质的妄语,但另一方面,宿玉冈却又隐隐认为,这妄语中隐藏着真相。
至少是一部分的真相。
所以,他并没有打断郝杰,也没去做任何刺激对方的事。
战友们恢复体力需要时间,他自己施放巫术更需要时间,而说话或是闲聊,无疑是最好的拖延时间的方式。
只要郝杰愿意说,宿玉冈乐于奉上自己的耳朵。
咳嗽声很快停了下来,郝杰低头喘息了一会儿,便又抬起头去看夕阳。
他的眼睛亮得怕人,像是燃烧着两团火,而他枯槁的脸就像是火焰下堆积的柴禾,那火苗每窜高一分,他的形容便更憔悴一分。
“快二十年了啊。”他低声地叹息着,慢慢垂下脑袋,望向捧起的掌心,神情忽然变得温柔了起来:
“太阳很快就要落下去了,宛芳,你一直说要看看大漠里的夕阳,你看到了么?”
他将手朝前伸去。
暮风从极远的地方吹过,金色的沙海上浮动着烟雾般的轻尘。
宿玉冈看到,郝杰捧起的掌心上,也浮起了一缕肉眼难以看到的烟尘。
事实上,如果不是开启了巫纹,宿玉冈可能也看不到如此细微的烟气。
“是不是很美,宛芳?”郝杰的脸沐在夕阳下,五官柔和,仿佛在与那烟尘对话。
呢喃的语声中,他眼里的火焰闪烁c流动,顺着他的眼角流淌下来,浸润在他满是褶皱的脸庞的。
宿玉冈看着他,心头蓦地重重一跳。
邓宛芳死了?
宿玉冈额头的巫纹明灭了一下,心底深处的吟唱也随之停歇。
从刚才郝杰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起,宿玉冈便以巫力默诵起了一段冗长的巫语。
那是宿家最凶厉的咒杀术,非常难以掌握,他也是在灵泉边修炼多时后,才终于学会的。
虽然宿氏已经将这种咒术简化到了只需一段长达十分钟的吟唱即可,而无需像过去那样要提前准备被咒杀对象的血c骨c皮c毛等辅助用物。
但是,那段巫语却是佶屈聱牙到令人发指,错一个字音都不行,且消耗的巫力是以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为准,几乎约等于一命换一命。
宿玉冈是在防备邓宛芳在暗处偷袭。
郝杰突然现身,其妻邓宛芳却不见踪影,这足以令他心生警惕。
而现在,看着近乎疯颠的郝杰,宿玉冈便突然想到了邓宛芳不曾现身的另一种可能。
“郝杰,邓宛你妻子在哪里?”宿玉冈语声清晰地问道,一面不着痕迹地游目四顾。
郝杰怔然地坐在地上,好一会儿后,才举了举捧起的手心,梦呓般地道:
“她在这里。”
沙海上蓦地刮起大风,他手心里最后的一抹浮灰,随风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