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安静地坐着,视线凝向远处的余晖。
如果不是那层冰蓝与翠绿交织的透明护罩过于玄幻,他们就像是两个徒步旅行的驴友,在经历了一天的旅程之后,惬意地欣赏着大漠晚照的美景。
半晌后,郝杰很突兀地便开了口,而在开口前他甚至还笑了一声:
“呵,你知道么,我们一共有十二批人,一打。”
他扭头看了程紫微一眼。
不知为什么,那眼神中竟仿佛有着一丝恨意,看得程紫微心头一跳。
可是,没待她有所回应,郝杰便又移开了视线。
“愤怒是最无用的,仇恨也是。”他的声音变得低沉,那种梦呓般的神情重又回到了他的脸上:
“宛芳从前就常常这样和我说,我觉得她说得对。她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读书,读了很多很多的书。她懂的比我多。”
郝杰低下头,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手。
他的两只手缩在胸前,手掌紧握成拳,极度的用力让他的指骨都变成了青红色,那是毛细血管爆裂形成的。
“请您节哀。”程紫微声音很轻地说道。
从郝杰的行为来看,程紫微已经基本可以确定,邓宛芳死了。
与案发现场的那些灰尘状骨灰一样,化灰而散。
这样想着,程紫微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那九宗案件里数十人的生命,居然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化为了灰烬。
而在最初时,人们甚至根本就不知道那些散落在家具和地面上的所谓浮灰,其实就是被害人。
只要一想起这些,程紫微便觉得浑身发冷。
受害人是怎么死的?郝杰和邓宛芳夫妻联手杀的?
“我们已经足够幸运了。”郝杰再度开了口,嘴角向上勾着,仿佛在笑。
然而,皱起的五官让这个笑看起来却更像在哭:
“我们已经幸福了十九年。真正地‘生活’了十九年。生活,我以前从来不敢想还会有这样的一种人生,虽然这是我们偷不,是掠夺是我们掠夺来的。”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深陷的眼窝里流露出深深的痛苦,可这痛苦须臾又被颠狂取代:
“可我们原本的生活早就已经被掠夺了,不是么?从生下来起我们就被告知,我们的世界是彻头彻尾的畸变c是宇宙的肿瘤c是即将被白细胞吞噬的病毒。我们的世界,注定要毁灭。”
颤抖蔓延到了郝杰的全身,程紫微甚至听到了他牙齿打战的声音。
“我们就像是你们这个世界的投影。呵呵,呵呵呵,你能想象那种感觉么?”
郝杰一下子转过头,死死地盯着程紫微,干裂的嘴角咧开,神情悲凉得像是下一秒便将死去:
“我们那里的所有人,从最早的祖先开始,便生活在那片投影里。明明所有一切都那么真实,明明我们和你们根本没有区别,可从一千年前起我们就知道,我们,是衍生物里的衍生物。”
他终于大笑了起来,那笑声干涩而又尖利,钢刀一样地刮擦着人的耳膜。
笑了一阵后,他又用拳头擦去眼角泪,喘息着道:“你一定想不到我们那个世界有多奇怪,真的。我们那个世界就是个怪物,一个怪胎。”
他说着又开始大笑,只是这一回,他的笑声不再那么干哑,而是如同动物发出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