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长的语声停了。
“嗯。。。”苏明安注视着他的双眼。
“也辛苦你了……封长·泽万。”
听到这里茜伯尔的身体渐渐有了知觉。
“……苏明安?”她轻声说声音微不可闻。
“嗯醒了?”苏明安侧头回应她。
“……苏明安?”像怕是惊扰到什么她再度唤出一声。
“嗯。”
“……你还记得我?我……没有重新开始?”她的语声已经开始颤抖。
在对上她的视线时苏明安的眼神很静。
“当然。”他说:“我与你签订过永不反悔的契约我说要和你赢到最后的。”
他说:“失约了你可是要打断我的四肢把我锁到地下室的。”
他说:“……我不会失约。”
茜伯尔的泪水夺眶而出。
像暖风吹过心中荒芜的草原她冷寂的灵魂头一次体会到这么强烈的温暖。
没被爱过的孩子展露出的情感太明显了。
她曾以为她只能收获永恒的寂寥、残忍与荒芜。
……结果她终于找到了一颗糖。
……在时间的长河边在河岸的石子里……她找到了她的糖。
她转过头看见封长站在一面结界之下。
他被罩子般的结界罩住了与外界隔离那流淌着污泥的有些涣散的眼里倒映着她的模样。
他的头上戴着一顶飘着鲜红飘带的祭祀冠。
在数年前在还有岩浆祭祀这一旧习时跳入岩浆的牺牲品要戴着这样的头冠举行仪式。
而此刻他的头顶上便戴着这样一枚鲜红的冠冕。
扭动蔓延的诅咒黑线已经漫过他的全身他如同一只全身扭曲地怪物立在隔离结界之下注视着她。
……
【“冒险者不要以为你是‘最强’的冒险者就可以无视诅咒——哪怕是我们之中最强的引导者如果诅咒发作一样会死。”】
【“死亡对于每个人都很公平。”】
……
这是茜伯尔在第一天对苏明安讲过的话。
……然而死亡从来就不公平。
对她对他对每一个人
从来
根本
就不公平。
“封长你躲在里面做什么出来啊。”她说:“好不容易话都说开了……你倒是抱抱我啊。”
封长没说话。
他伸出手手穿过面前的结界拉住她的手将她往前扯了几步。
他将她的手从左肩膀处扯近扯在了他的后颈处。
他没有抱她他身上全是污泥和鲜血怎么能污染她。
她现在如同新生般洁净她脱离了触须的控制他不能再把她拖入深渊。
他们是血亲。
为了无数次的误会无数次无法说出口的真相无数残忍发生的悲剧……他要补偿她一次。
……尽管为时已晚。
一股漆黑的能量从她的手臂蔓延上来灌入他千疮百孔的身体。
她还残留着些许诅咒气息的躯体被彻底净化而空黑线流淌进他的后颈。
“放手封祺祺。”她说:“我原谅你了。”
他注视着她眼中有着悔意与挣扎。
……已经来不及了。
……到最后才解开的误会到最后才说出的抱歉。
来不及了。
人们曾经日复一日地重复各类祭祀行为。
他们血祭屠宰牲畜捕杀活人将孩子推入岩浆认为这样一来他们的“虔诚”便能够上达天听使白日降临。
这些残忍且毫无意义的行为在这里变得极具“正统性”。
封长起先不认可这些行为因为他是直接受害者。
但在离开那处燃火的森林接过少族长之位后他渐渐看清了这个世界的全貌。
……信仰顽固统治异端不容。
……诅咒与天灾密布人类于恶意中艰难求生。
……邪神不仁视人类为猪狗将生灵戏弄于股掌之间。
人们想要活下去太难太难了。
为了利用好这柄名为“信仰”的能让人们活下去的双刃剑他必须融入残忍的仪式之中听从荒谬的神谕让如今平稳的局势得以延续。
……他要做的是杀死邪神的信仰来源。
他为了救妹妹在部族放了一把火又因放的那一把火他要杀死他亲手救下的妹妹。
命运从来是个恶心的鬼东西。
他自认他是个愚昧的人。
……他在愚昧与清醒中迷茫了许久如今终于找到了答案。
愚昧无法被人鄙夷这是维持世界的必要因素。
身为最清醒者他必须与愚钝共舞与无知为伴以无意义的仪式维持神权以荒谬的神谕欺瞒众人。
——以获得那人们信仰构成的刀与剑。
“茜伯尔当苏明安成就佰神推翻那面黑墙后……我希望你放下这一切。”封长说:“没有人或者神……能再逼你了。”
“卑劣的人才会沉湎于安宁。”茜伯尔说。
“不是沉湎。”封长说:“你生来就该属于安宁。”
他紧握着她的手不放开。
“我们从来没有真正拥有过自己的生命茜伯尔。”他说:“如今玖神的力量已经被压制泽万家族的传承不能断绝我希望你——”
“你还要说教我?封祺祺!”茜伯尔突然拔高了声音:“——你现在和我说对不起?要和我说对不起就活着!每天和我说!”
“……”封长:“……对不起。”
“嘭!”
茜伯尔一拳打在结界上。
选择恨的理由有很多种她应该恨他无比强烈地憎恶杀死了她无数次的他。
……但选择爱的理由却只需要一种。她无法控制她自己不去选择爱。
她学不会只用理性面对这种情况。
尽管死亡在她眼前已经掠过了无数次她却始终无法坦然去看待。
她总想既然重来的次数是‘无限’她绝对要达成一个最佳的结局。救赎所有不该绝的生命挽回所有能挽回之人。拒绝意外拒绝失误她要用无数次重来的生命以弱小的身躯淌出一条到达完美结局的路。
……但这次‘完美’结局里面没有他。
“说教已经成为了你擅长的武器了我会因为你的这几句话痛苦一辈子。”茜伯尔说。
“那我恭喜你将拥有这‘一辈子’。”封长说。
“你又在惹我生气。”茜伯尔说。
她望着封长望着他取下了头上那顶鲜亮的冠冕。
“泽万传承家族不能断绝玖神也已经陷入沉睡你也摆脱了触须的控制。”封长说:
“茜伯尔·泽万答应我……”
他将鲜红的祭祀冠扣上她的头。
他的声音带着一股隐忍的温柔。
“……从今以后你就是……”
他放下手定定地注视着她:
“穹地的‘族长’。”
这一刻诅咒黑泥从他的身体里爆裂而出。
像是感到了疲惫他的手掌无力垂落身体像是坠入云端一般轻盈……
“……对不起茜伯尔。”他说:
“……我们的命运都很烂。
但好在……这一次你活下来了。
挺好的。”
“狗屁。”茜伯尔说。
他没做声。
他的眼皮一点一点缓缓地闭上了。
倏地张牙舞爪的诅咒从他的身上破体而出像是扭曲的妖魔疯狂地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