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有许多民壮在金城渡口边造筏准备渡大军过河。
待到太阳落山这些民壮们便各自领了块馍馍三三两两地蹲在那吃着。
李瑕正准备回程见到一名老者摔倒在地忙让人去扶他到树干下。
“老丈多大年岁了?”
那老者茫然地嚅着嘴唇却也不答像是听不太懂李瑕说话。
又问了几句话之后李瑕得不到回答用蒙语问道:“蒙语听得懂吗?”
“听得懂。”老者遂把衣领拉开道:“乃颜家的驱口……没有逃没逃。”
“我们不是蒙军。”
“乃颜家……乃颜家……”
李瑕便知他是在兰州当地募集来的。
兰州与巩昌不同巩昌至少是世侯汪家在治理汪家屯田抚民并从川蜀掠夺人口耕种保持了金国时的风貌。
兰州这边除了蒙古贵族与色目商人就是奴隶驱口。哪怕有些侥幸活下来的汉人也早就逃难离开了。
李瑕这次攻河西走廊对这种与当地人口之间的隔阂很是警惕。
战事之初攻克几个城池不难蒙古人向来是疏于城防的难的是守住。
要守住就要在河西四郡驻屯。但河西四郡已太过胡化驻屯的难度又要大上许多。
深入敌境、不带辎重的情况下既没有像蒙军一样把驱口当成财富赐给将士作为奖励同时又得不到这些驱口的感激拥护甚至将士们感受不到收复失地、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荣耀……这是一个很不好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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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丙蹲在窝棚边看着马瓦儿道:“你不要怕这些宋军不是坏人。”
马瓦儿便是他昨日遇到的那个偷草料的女子今日她把孩子背着由李丙领着扎了一天的竹筏傍晚时也领到了食物此时正畏畏缩缩地嚼着。
彼此说话还是不太听得懂李丙也是指手划脚费了很大的劲才问到了她的名字并教她做这些。
本来蹲得好好的看到不远处有个披甲的将军走过几个兵士唰的一声行了军礼马瓦儿背上的孩子便哭了出来。
马瓦儿害怕连忙把孩子抱下来死死捂着孩子的嘴。
李丙连忙便劝她。
“你别这样……松开松开……莫把娃儿捂死了……别怕别怕……”
马瓦儿也不知听不听得懂只用惊恐的眼睛瞪着李丙手上的力道却没松。
李丙大急努力安抚着……
忽然。
“咣!”
有梆子声响起。
李丙转头看去也不知哪里在敲梆子总之是敲起来便不再停歇。
“咣咣咣……咣咣……”
梆子的律韵响过之后有个苍老的声音唱起词来。
李丙听不太懂却觉得很熟悉。
那是秦腔。
刹那失神之后李丙回过头只见马瓦儿也愣愣瞪着前方像是在回想这样的调子是什么时候听过。
因这秦腔歌唱她已渐渐不再像方才那样害怕李丙于是把手放在袖里小心勾了一下隔着袖子把她捂在孩子嘴上的手拨下来。
“听过吗?”
“阿……阿爹也唱……”
李丙倾耳听了一会才听懂马瓦儿在说什么。
想来也是李丙记得小时候他爹还在世时常这样唱说是金国太平时节逢年过节就好听这些。
至于是从什么时候流传下来那就更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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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
敲梆子的老汉一只枯瘦的手持着木棍用力敲在梆板上嘴里大声高歌颇有气势。
李瑕坐在一旁不太能听得懂却能感受到秦腔的魅力。
他以前不爱听这种戏但今日却在这黄河畔因这一曲秦腔感受到了与金城郡遗民们的同根同源。
……
这夜当李瑕准备离开却见前方有个畏畏缩缩的身影过来。
“这位将军我……我也能当兵吗?”
于火把的光亮中看去李瑕依稀看到对方是个年轻人遂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李丙。”
“李丙你为何想当兵?”
李丙挠了挠头。
他看眼前这个将军的盔甲分不出其人比起之前见的老将军谁官大谁官小但一般年轻的总是官小些。
年轻官小他才敢上前来问。此时面对这个为何当兵的问题李丙想了想总之心里是怎么想的就怎么答。
“想吃饷……不知道该往哪去不如就跟着你们救驱口……保太平。”
“保太平?”李瑕饶有兴趣。
“真的。”李丙急道:“我真是这么想的。”
以往他对这些没有概念只想活得好以往问他想要什么无非是赚钱养家。但这三五月以来饱受战乱李丙发现自己真想要的也就是还能再听阿娘唠叨以及听阿爹坐在门槛边哼几句秦腔。
想来想去原来那种日子便是“太平”。
这道理一想通李丙便有些振奋因此起了投军的念头。
“我知道宋军是好人。”
他还如此补了一句。
因害怕李瑕觉得他这样的小人物也敢说这样的大话李丙又低下头有些不安。
李瑕看到了他的不安遂不再问别的只问道:“会骑马吗?”
“会!我姐夫就是牧马的我会骑马……”
“那跟我走吧。”
“太好了!”李丙大喜连忙跟在后面但想到马瓦儿又道:“将军稍等。”
他又回身跑去向马瓦儿告别把身上的一串钱掏出来递过去道:“你放心我问过了兰州也会向巩昌一样安置俘虏……”
隔着十余步李瑕回过头看去心想如李丙这样一个一个地帮这些人大概是帮不了几个的……所以对方选择了投军。
投军保太平的道理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也能想得通关键是这支军队是怎么样的军队。
李瑕之前也担心这样孤军西进士卒们士气不高但今夜听到的秦腔见到的乡民还是给了他莫大的信心。
……
次日两万宋军骑兵在金城渡渡过黄河金城关垣、浮船古渡、掠掠雄师、啸啸铁骑。
一条黄河长一曲秦腔唱人与人源远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