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使望着鲁下郡治所方向微红眼眶。
口中斥骂流民贼寇俱是畜生。
虽说世道混乱诸如此类的惨象已经见怪不怪但见到信使这般不少人也被触动心中隐秘伤痛一时唏嘘同情。只能化同情为战力回头多杀几个贼寇。
唯独沈棠幽幽轻叹欲言又止。
似不是很赞成。
褚曜注意到自家主公的情绪, 驭马上前几步跟沈棠拉近距离淡淡道:“云雾之盛顷刻而讫;暴雨之胜不过终日。贼寇多行不义必自毙我军必能大胜!”
沈棠神游天外的注意力被他拉回。
愣了一愣道:“我不是担心此战胜负。”
沈棠从未想过自己会输。
除了信使提过的上千个二等上造组成的兵团还有几个高等武胆武者, 敌阵军中多是饿得面黄肌瘦的普通庶民、失去土地的佃农, 他们大多还拖家带口。
真正能发挥出几分战斗力不好说。
褚曜问:“那主公这是?”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我在欣赏夕阳同时也深感可惜。”夕阳西斜抬头便能看到云镀金边美得惊心动魄低头又被满目疮痍废墟拉回现实“实在可惜。”
褚曜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家主公。
写满了“撒谎也这般敷衍”的吐槽。
沈棠尴尬笑笑压低声音。
“非是我不肯说给无晦只是感觉场合不对要是被旁人听去了不太好。”
特别是不能被信使听到。
人家家园刚被流民贼寇糟蹋呢。
“这个好办。”
褚曜抬手便是一道“法不传六耳”淡不可见的文气瞬间涌起又消散无踪。
沈棠:“”
差点儿忘了言灵还能这么用。
无后顾之忧沈棠也能畅所欲言。
她犹豫了会儿, 一贯朝气的声音陡添三分迷茫:“我只是觉得相较于流民草寇的可恨, 最可恨的不应该是郑乔为代表的权贵吗?若能安安分分种田谋生谁愿意勒紧裤腰带抄着锄头扁担跟人精兵良将对打?似丧家之犬般被驱赶, 一路东奔西跑?”
土地兼并剧烈;
地主剥削残酷;
官府徭役繁重;
政治腐败不堪。
郑乔纵容帐下恶犬奢靡浪费, 大兴土木, 荒淫无度剥削民脂民膏治下庶民却过着饥寒交迫的苦日子食的是枣菜树皮观音土被逼得饿殍遍野人相食
不想死就只能反抗。
求生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本能天性。
谁能说他们造反就是大逆不道?
这些定论都是站在权贵地主角度说的。因为损害的是他们的利益动摇的是他们的地位庶民揭竿而起他们就无法安稳睡觉无法毫无后顾之忧地纵情享乐。
造成鲁下郡境内满目疮痍现状的罪魁祸首真的只是流民草寇吗?还是集结他们劫掠杀戮的统帅?还是逼迫他们失去土地、无法生存、只能选择造反的权贵?
褚曜问:“主公同情他们?”
沈棠想想自己目前也算半個武装集团的首脑心下咧了咧嘴苦笑:“是。”
褚曜格外理智甚至不带一丝感情。
“但依曜之见庶民拿起武器开始滥杀无辜那一刻就不再无辜。现在最值得被同情的是被他们屠刀威胁的无辜庶民。曜知主公心善但您的同情要留到他们兵败被俘, 不能再对您产生威胁的时候, 同情才有意义。在此之前只有一个身份——”
“敌人!”
只要是敌人甭管人家是装备精良的精兵良将还是装备简陋、粮草匮乏的乌合之众, 绝不能有一丝丝的心软。这无关正义邪恶无关纲纪伦理战场只有胜负。
沈棠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善良不能没有锋芒。
而她的锋芒还不够尖锐有力。
褚曜又问:“主公想拯救他们?”
沈棠诚实地道:“想但有心无力。”
褚曜唇角噙着一抹温和并未哂笑而是轻声道:“主公有这份心足矣。”
这也是主公跟其他人最大的不同——如今有这一份心来日再有一份力庶民或许能真正过上安稳祥乐的日子。也许那日子也算不上多富足至少比现在要好。
所以——
“击退流民贼寇无需任何不忍。哪怕他们的武器只是扁担锄头哪怕他们造反是被逼无奈下的选择。主公唯一能做的便是活下去、走更高伸大义于天下。”
褚曜声音放轻却更加铿锵有力。
“不再重蹈覆辙!”
简简单单六个字却比山岳更重。
因为褚曜心里清楚这是不可能的。天下大势历来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他不奢求能活到“合久必分”但求有生之年见见“分久必合”一眼便足矣。
这时少冲拎着一只中箭灰鹰过来。
这只鹰体型极大双翅有力。
在少冲手中却乖顺极了。
褚曜挥手撤去言灵。
沈棠迅速收拾好心情:“这鹰是?”
少冲单手掐着赢翅膀冲沈棠得意显摆道:“刚刚这东西一直在头顶飞我顺手就把它打下来了沈君要不要吃?吃的话我就让人烤了它分你半只!”
以往他狩猎来的猎物不是他自己吃就是分给其他几个义兄沈君可是第一个获得此番待遇的外人呢。少冲掂量掂量手中这家伙沉得很一半也能饱了。
“一直在头顶飞?”
褚曜对这个词非常敏感。
他问几步之外的康时。
“季寿可有看到?”
被点名的康时摇了摇头。
褚曜又问少冲是怎么发现的。
少冲茫然不解。
怎么发现的?
自然是用眼睛发现啊。
沈棠问:“这鹰有问题?”
褚曜:“担心是斥候。”
“哦斥候啊”待沈棠反应过来说了啥诧道“啊?斥候?”
一只鹰?
据她所知斥候就是特殊兵种人家是侦察兵。在开战前尽可能靠近敌军了解敌军的真实兵力、部署、兵种打听陌生的地形地貌摸清哪里有干净水源
这些细节甚至可以左右一场战争的胜负但斥候都是人这是一只鹰。
转念一想似乎也不足为奇。
文心武胆那么多言灵多运用于战场的方方面面搞出侦查鹰也正常。
只是——
沈棠拨了拨那头鹰的羽毛:“如此一来我们的兵力不都被敌人掌控?”
谷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