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接近尾声,两人的剑慢了下来,小语的心却绷紧到了极致。
白雪岭中,簌簌的踩雪声响起,林守溪与慕师靖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此刻却都在默契地看着朝阳。
日出东方,山间的雪照成了粉白,林守溪与慕师靖的身体也染着朝霞,却显现出了凄艳之色。
林守溪注意到了小语的失神,问:“你能看到太阳?”
“可以哎……”小语轻声说,“为什么我可以看到太阳,却看不到师父呢?”
“或许因为它是亘古的吧。”林守溪说。
“只要不可亘古,就会迎来离别么……”小语感伤地说。
“嗯。”林守溪颔首。
林守溪看着小语带着忧伤的稚嫩面容,刚想夸一句小语长大了,却听她着魔般开口,问:“师父,你怕老婆吗?”
“什么?”林守溪猝不及防。
“诶……”小语回神,也意识到自己说了糊涂话,连忙摇头,叮嘱道:“师父你要认真对敌啊,你要是因为和我说话输掉了,那徒儿可就剑心蒙尘了。”
“嗯。”
林守溪点头,却还是回答了问题:“放心,我一点不怕你师娘的,她要敢欺负小语,我就替小语教训她。”
林守溪显然是会错了意,但小语依旧表示感动,催促师父赶紧用心对敌。
“接下来这一剑,你要看仔细了。”
如罡风刮过冰面,林守溪的话语忽地肃然,小语亦收视返听,逆着朝阳的烈芒,全身关注地盯着前方。
朝阳与白雪之中,林守溪的剑动了,他的动作很慢,慢得如老牛拉磨,似凝结在了寒风里,他的剑意又很快,快得如健牛拉磨,转眼之间已如欲升之朝阳,有了喷薄之势。
圣子也动了,她的动作要简单直接很多,她的剑似剑法也似指法,只是在山风骤起之际顺势一刺,霎时天光明亮,寒雪乱飞,白雪岭中似有万只雪鹤齐舞,化作牢笼罩向林守溪。
他们皆似用了全力,胜负仿佛会在一刻分明。
但也是此刻,小语却忽地晃神,因为她感受到,这两股杀意在即将碰撞之时猝然分开,朝着另一个截然相反的方向刺去。
他们是在做什么啊……
小语脑子乱糟糟的……她看仔细了这一剑,却没看懂。
雪地狼藉,鲜血低落,却不是林守溪与慕师靖的血。
这两位少年少女正背对着红日,举剑迎敌,手中的剑宛若两道铁铸的平行线段,齐齐指着前方。
雪地中,一个白衣的年轻人捂着胸口,掌心尽是鲜血。
正是杜切。
他看着这对少年少女,也露出了吃惊的神色,这抹吃惊旋即变作了释然的微笑。
“魔巢真是挑了一位好圣子啊。”杜切说。
“过奖。”慕师靖清冷道。
杜切的手无法堵住自己胸口淌出的血,林守溪与慕师靖猝不及防的巅峰一剑几乎要了他的命,他面带笑容,盘膝坐在碎雪里,掩唇咳嗽。
“可以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林守溪没有垂下剑,依旧保持着警意。
“你想知道什么?”杜切问。
“一切。”林守溪说。
“我与魔巢勾结为实,但仙村的人不是我杀的。”杜切的笑容显得无奈:“昨夜我消失了一夜,看似畏罪潜逃,实则也只是想证明,人死之时我并不在场。”
关于消失一夜的理由,杜切早已想好,可惜用不上了。
雪地里,血腥味越来越浓。
临死之前,杜切有了种万事俱空的解脱感,他看着朝阳下的一对璧人,开始讲述起了他所知道的事,脸上的笑始终风轻云淡。
“十个月前,我确实带着尊主从魔巢中叛出了,当时的我已经掌握了创造尊主的完整办法,我打算亲自越过三界山,去杀取材料,完成这一切。魔巢隶属的有鳞宗太过邪恶,而尊主是拥有赤心的圣物,怎可落于他们手中?”
杜切话语真挚,转而哀叹:“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一场无名的雾笼罩了三界山,谁也无法从中出去,我被迫定居在了三界村。”
“三界村的实力是远不如魔巢的,若魔巢真的倾巢出动,很快就可以扫平这里,无奈之下,我只能私下重新叛回魔巢,与影子订立约定。”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依旧算是魔巢的人,我利用三界村与神桑树的力量完善了尊主,创造出了一个初步的意识体,接下来就是神躯的制作……有鳞宗会将所需的物品通过龙鳞镇祭祀过来,所以龙鳞镇的归属很重要,但因为我是叛徒,所以实际上,每一次比试也只是逢场作戏而已。”
杜切陷入了回忆,话语也显得轻飘飘的,说到此处,他的神色也开始模糊起来,他望着三界村的方向,长叹道:
“尊主是只很好的猫,你别看它整日活蹦乱跳,处处惹事,但它与仙村的几乎所有人关系都很好,脾气再怪的人都很喜欢它,它也喜欢帮大家抓老鼠,揉线团,调节纠纷,虽多是败事有余……对了,它写的书大家也很爱看的。”
林守溪点了点头,三花猫虽然口无遮拦了点,但看得出来它真的很喜欢这里。
或许它也是真心想当三界村的明君吧。
“仙村中人真的不是你杀的?”林守溪更关心此事。
“灯爷爷是我杀的,其余我也不知情。”杜切知道许愿灯的事,他害怕自己叛徒的身份暴露,故而想提前将其夺走。
“你不是影子,那影子到底是谁?”慕师靖问。
“影子大人你应见过了,就是困在镜中的那团黑影。”杜切微笑道:“你们实在是冤枉它了。”
“那你呢?”
“我?”杜切笑意更盛,他抬起沾满鲜血的手指指着自己,说:“我是镜子啊。”
……
“镜子?”
林守溪与慕师靖俱是一惊。
“嗯。”杜切说:“其实魔巢的圣物不止清光鼎,它有两件,我是另一件。影子想要将我炼化,却不知神器有灵,他反倒被我炼化了。”
“被神器炼化?”林守溪再次听到了匪夷所思的事。
“是啊。”杜切也不遮掩伤口了,他双手抚膝,道:“人可炼化器,器也可炼化人,人可修炼法术,法术也可将人操控,修行从不是单一的道路,它充斥着机遇与美好,也充斥着危险与不确定,这也是道法的魅力之一。”
“我炼化了影子,害怕它重新将我夺舍,便干脆割下了身体的一部分困住他。影子之所以愿意与我这个叛徒合作,最主要的原因也是我掌握着它的封印。”
“那若是你死了,影子……”慕师靖欲言又止。
“没错,我死之后,影子就可从镜中出来了,它那个蠢货应在为歪打正着而欣喜若狂吧。”
杜切看着自己的影子,发出了笑声,“影子虽蠢却也强大,你们可要小心些,不要盲目托大了。”
两人没有说话。
杜切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仿佛一面不加修饰的镜。
“一定要揪出三界村的真凶,我能感觉到,它所觊觎的,是尊主的力量……别让任何人将尊主夺去了,也请替我撒个谎,别让尊主知道……我是叛徒。”杜切做出了最后的恳求。
林守溪点头答应。
裂纹在杜切身上游走,他的白衣塌陷,身体倏然破碎,化作了一堆血中的碎片,映照出支离破碎的晴空。
杜切已死,三界村的危机却未解除,相反,影子破镜而出,魔巢的战鼓可能已经擂响,他们接下来要面对的将是更可怕的敌人。
林守溪与慕师靖对视了一眼。
他们都明白,接下来,他们须暂时放下宿敌的身份,一同并肩作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