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语似是要一口气帮她剔除心头的症状,也不给小禾挣扎的余地,继续说:“你从小生活在艰难的环境里,自给自足,自力更生,看上去独立,但你应该清楚,你始终行走在你姑姑的阴影之下,你的生活不过是她给你的试炼,你的目标不过是她给你的寄托,它们都不是你自己的,你依照着她给你规划的道路走着,走得一丝不苟,看上去独立坚强,实则始终没有真正的主见……当然,这也和你姑姑差劲的教育方式有关。”
“我姑姑教得很好的。”小禾觉得她说得有理,但还是立刻帮姑姑辩护。
“少嘴硬,我在云空山任教百年,还被评为过云空山百年名师,论资历,论经验,我都比你更懂。”宫语傲然地说。
小禾听了,立刻想到了叛逆的慕师靖与楚映婵,对这个听上去唬人的头衔产生了怀疑。
当然,宫语也不会告诉他们,她当初在云空山任教,只是出于惯例。每个修真者都须任教数年,带出一批弟子,为修真界做贡献,她也不能免俗,于是她随手收了一男一女两个弟子,分别是后来道门的大师兄和二师姐。
宫语万万没有想到,原本只是想混个几年的她,竟收了两个天才,接下来,在她可有可无的指导之下,这对师兄妹整日在道场闭关,或是打坐修行,或是编撰典籍,或是冶炼丹药,三年里,他们合计发了六十多篇分量不俗的修行文稿,直接带着她从一个小门主冲向了云空山百年名师。
之后,宫语也不太好意思辜负两位弟子的期待,自己也加了把劲,直接混上了道门门主。
她本就是云空山最大的天才之一,这一代的首座更是多次说要将座位继承给她,但她并不想要当什么首座,若非两位弟子太过勤奋,她连道门门主都不想当……
“师尊说我,嗯……缺乏主见么?”小禾认真思考了她说的话,轻声开口,打断了宫语的思绪。
“嗯。”
宫语注视着小禾的侧脸,说:“你姑姑对你太过严苛,也将你安排得太死,她将她的律令强加到你身上,将复仇与妖族的天命大计当作你要毕生孜孜以求的意义,久而久之,你甚至会误以为这是你自己真实的理想,但你有没有想过,你第一次真正想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当然,你姑姑这么做也有好处,她用雷霆手段剔除了你的杂质,让你变得锋芒毕露,你呢,的确变得非常厉害,但这也使你‘残缺’了,也个杀手似的,就是那种平日里让主人下达任务,犯错了让主人打屁股的杀手。”
“我才不是……”小禾飞快地反驳。
“还敢顶嘴?”
宫语见自己说了这么多,这丫头还是冥顽不灵,多少有些气恼,不由扬起手,重重落下,打在了少女丰盈的臀上,作为惩罚。
小禾呀了一声,足趾蜷紧,身躯触电般紧绷,她知道自己犯了错,面对这位长辈的责罚,也不敢反驳,只默默受着,宫语不知是出于惩戒少女,还是眷恋于这惊人的绵软,又连打了数下,打得小禾面颊似火。
“住手!”
林守溪忽然开口,道:“云空山百年名师,就这样教育弟子的吗?”
宫语知他在阴阳怪气自己,不由蹙眉,清冷道:“我这是好心帮你呢,你这忘恩负义的孽徒孙!”
“那你也不能欺负小禾。”林守溪态度坚决。
“好啊,自家未婚妻态度稍有好转,就过河拆桥,将为师当作牺牲品,哄你老婆开心了?说你是负心汉果然不假!”宫语生气地拧着林守溪的耳朵,道:“我为小禾排忧解难,破解情关,她都没说什么,你插什么嘴?”
林守溪耳朵虽疼,犹自顶嘴:“师祖这般懂情,可有道侣?”
“你……”
宫语如遭剑戮,冷冷地盯着林守溪看,也懒得与他斤斤计较,甩出了句‘孽徒’后就推门出去了。
屋内一下子剩林守溪和小禾两人了。
他们凑得很近,身体几乎挨在一起了。
两人迟迟没有说话。
小禾不由想起了师尊刚才的提问“你第一次真正想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想到这个问题,她下颌微抬,看到了林守溪,他也看着她,他们再次对视,这次谁也没有逃避。
孽缘……小禾心想,姑姑有一点无论如何说得也不错情爱果真是修道之贼。
两人对视了许久,仿佛是刚刚认识,正努力地将对方记住。
忽然,小禾轻轻伸出了手。
林守溪看着少女白皙的、泛着青络的手,有些疑惑,问:“怎么了?”
“我帮你解神侍令。”小禾说。
……
宫语离开之后,掌门们也陆陆续续地回到了道场上,这场武林大会已接近尾声。
武当山掌门作为这片山头的主人,自然要为大会的落幕致辞,顺便再提出修缮武当山的计划,让各家掌门多多少少掏一笔钱出来。
“今日天下武林豪杰齐聚,群贤毕至,高手云集,这样落幕未免也太无趣了。”宫语双手负后,冷淡地说。
众人纷纷望向她。
无论是掌门还是弟子,多多少少可以看出,这位道门领袖此刻似有怨气。
谁能惹恼这位道门门主?
还是说,先前的比试里,她的弟子输给了圣菩萨,使她颜面尽失了?
众人低声议论。
陆树拱手,问:“不知门主大人有何高见?”
“没什么高见,只是我想,方才我家徒儿与圣菩萨的战斗不过小打小闹,不够尽兴,不如你们七位掌门合力与我一战,以此作为这场武林大会的落幕。”
宫语的目光扫试过道场,“你们……意下如何?”
……
道门门主于武当山顶战七派掌门,破七派绝学,尽数败之。
这场无论是噱头还是声势都极为浩大的战斗,林守溪与小禾还是在后来才道听途说的,今日的他们只疲惫地躺在床榻上,时睡时醒,等他们终于有力气起床时,武道大会已经散场。
各派掌门还未离去,他们还会在道观住上一晚,明日再陆续离开。
黄昏时分,林守溪找到了小禾。
小禾正在对镜梳妆。
看着小禾的背影,林守溪蓦然想起,自己初见小禾时,这丫头不过十四岁,如今再过一个月,她却要十七了。
林守溪来到了她的身后,拿起了梳子,替她梳发。
梳齿滑入长发,如舟沉入雪海。
林守溪想说什么,小禾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也有很多话想对你说,但不要在这里,这里不好。”小禾说。
“那去哪里?”林守溪问。
“老地方。”小禾说。
林守溪明白,她是主动约自己稍后在酒楼见面。
“你上次不是说不喜欢吃那里的虾么?”林守溪好奇地问。
小禾细秀的眉蹙起,透过镜子的反射看他,一切尽在不言中,林守溪识趣闭嘴,没有多问。
“天黑之前必须来,不许迟到,若迟到了,我可不会原谅你。”
分别之时,小禾认真地嘱咐了这一句,说完之后,她转身离开。
哪次迟到的是我了……林守溪对于她恶人先告状的行径感到不满,不过小禾终于情绪稳定,他也没敢妄言,先依着就是。
这一次,小禾的确提前去了。
她倚靠着一面旗杆,望着远处的夕阳坠过云层留下的轨迹,安静地等待。
林守溪也未刻意推迟时间,他穿着干净整洁的白衣裳,快步顺着山道走下,心中思考着稍后要对小禾说些什么。
可来到山脚时,林守溪的心忽然生出了一丝警意。
事实上,这几天,他或多或少感受到一种危险的警意,他原本以为这种警意来自小禾,但……
忽然,林守溪俯下身,拨开碎草地,蘸起什么,放在鼻尖闻了闻。
血……
是血的气味!
还很新鲜!
林守溪痛苦微缩,他抬起头,沿着血迹疾走,很快,他在小林子里找到了一个人,一个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人。
林守溪神色一变。
他并不认得这个人,但他发现,这个人身上穿着和他一样的衣服!
道门的人?
林守溪连忙来到他的身边,将那人扶起,用手触了触他的人中处……还有鼻息!
“你怎么了?”林守溪连忙给他注入了一道真气,疾声问。
真气入体,这个身负重伤的弟子回光返照般睁眼,他抓着林守溪的手,也认出了他身上穿的衣服,此人如握救命稻草,用尽力气道:“快去禀报门主,道门……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