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童却摇了摇头,说:“不是的,师父让我每天都在这里等,无论等到谁,都与他说,我等你多时了,这样可以体现出他老人家神机妙算……我等得好累。”
“你这样说,你师父不会怪你?”林守溪笑着问。
“他太老了,随时会死掉,有可能是今天,也有可能是明天,他如果怪我,那他死掉之后,就没人帮他收尸了,这不值得。”道童一本正经地回答。
道童领着他们进了千机洞,去见景冶子。
千机洞不似外面看上去那么荒凉,里面构造极为复杂,蜂巢般四通八达,走入千机洞时,洞中六个站在不同方位,高矮胖瘦并不相同的人同时回过头,木讷开口:“我是景冶子。”
声音在洞中层层叠叠地回响。
面对着这妖异的一幕,林守溪的神情并没有变化。
道童看了林守溪一眼,见他面不改色,也觉无趣,他摆了摆手,说:“好了,今天来的不是凡人,别故弄玄虚了。”
六个人同时退下。
道童领着他们来到了洞穴的最深处,洞穴深处只简简单单地摆着一张石桌与一张石椅,身披葛袍行将就木的老人伏在桌边,低头看着什么,他像是好多天没有喝水,嘴唇裂成了无数片。
他抬起头,看向了为首的白衣少年,浑浊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清明之色。
“林……守溪?”景冶子辨认着他的形容,说:“十八年前,如果我足够有勇气,应该是我去往死城,将你抱出,并收你为徒,但我胆怯了,我将我知道的一切告诉了林仇义,让他替我承担了这份命运……我本以为,我有生之年见不到你了。”
“林仇义?”
“那是你老门主的名字,他没告诉你吗?”
“没有。”
林守溪摇了摇头,这是他第一次知道自己师父的名字。
“他收你为徒,却隐瞒了你这么多事……”景冶子叹了口气,问:“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师父给我留了一份笔记,上面记载着你的故事,我遇到了难以解决的问题,便想来碰碰运气,看看先生这里有没有答案。”林守溪如实说。
景冶子点点头,似早已知道了笔记的事,没有追问。他艰难地抬起头,目光却被立在他身后的白袍女子所吸引,浑浊的瞳孔中流露出了吃惊的神色。
“连你也摆脱不了宿命吗?”景冶子显然知道她的身份,声音透着绝望之气。
“老先生可有指教?”宫语问。
景冶子沉默良久,最后,他用沧桑的声音说:“门主大人,你远远比我更强大,这个世界上,除了你自己,无人能主宰你的命,只要道心不堕,总有拨云见日之时。”
“是么……”
宫语向来冷淡的眼眸流露出了一丝迷茫之色。
林守溪轻轻叹了口气。
他本就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可希望真正落空时,他难免感到遗憾。
没有人能给他们答案,哪怕是天底下最好的算命先生,也只能用沉重的声音说一句鼓励的劝慰之语。
林守溪看向这位师父昔日旧友,询问需不需要帮他什么,景冶子摇了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林守溪生怕司暮雪追来,连累他,准备告辞离去,景冶子却从袖中取出了一封信,递给了他。
“这是六年前,你师父从厄城回来后写给我的,我想,你应该看看。”景冶子说。
林守溪皱起了眉。
他揭开信封,取出了一张泛黄的纸,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上面第一句话就令林守溪感到震惊:
我见到了周文王。
……
恶泉大牢,二层。
赞佩神女打开了铁牢的大门,大门之后是一个黑漆漆的池水,池水的中央,躺着一个巨物,巨物模糊不清,只可看见中心裂口般的竖瞳。
慕师靖与楚映婵终究来到了这里,不同的是,时以娆陪她们一起来了。
白祝原本也想来的,但她看到大牢门口第一个白眼怪时,就吓得撒腿就跑,怎么也不敢进去,楚映婵只得将她抱回漠视神殿,让她在那里等她们回来,白祝乖乖地同意了,她看着漠视神殿的诸天佛魔,一下子觉得它们可爱了不少。
“这就是……愿鬼?”
慕师靖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时以娆。
“恶泉大牢不归我管。”时以娆对这些并不了解,但她想了想,说:“不过百年之前,它睁开眼时,丰收神女在这里许的愿望的确得到了灵验。”
“她许了什么愿望?”慕师靖问。
“她说,她想见陛下一面。”时以娆回答。
前方。
赞佩神女立在黑池前,红发黑袍的背影似也随时要融入这幽深阴冷的池水中去,只见她从怀中取出了一枚铜铃铛,举在额前,摇了摇,口中同时念动咒语。
铃铛声里,黑池的中央漾开了一阵阵的涟漪。
那只藏在黏稠池水中的眼睛探出了水面,它晶状的表面与人眼无异,只是瞳仁细长,更像是蛇目,它的周围包裹着一层褶皱的眼皮,看上去很是苍老。
据说这是某个古老旧神剐下的瞳。
赞佩神女割破了自己的手,血液流入池水,瞳孔蠕动了起来,贪婪地吮吸着血液,瞳膜上凝出了一层血雾。
“许下你的心愿吧。”
赞佩神女回首,看向慕师靖与楚映婵,虚弱地说:“这个愿望必须与你亲近之人有关,否则无法灵验。”
“如此一份大礼,你为何要平白无故地赠我?”慕师靖问。
“这不是平白无故。”赞佩神女说:“你们发现了龙尸生肉之秘,这对人族意义重大,圣壤殿理应替人族感谢你们,这是你们应得的。”
“这么简单的理由?”慕师靖依旧怀疑。
“看来你们还不知道自己的发现有何意义。”赞佩神女柔和地笑着,说:“若陛下醒着,祂一定会给你们任何想要的东西。”
“任何想要的东西?”慕师靖蹙眉,问:“包括你?”
赞佩神女一怔,旋即微笑摇头:“罪戒神女只奉罪戒神女,只侍皇帝陛下。”
“是吗……你们陛下男的女的?”慕师靖愈发好奇。
赞佩神女没有回答,只是肃然纠正道:“不是我们之陛下,而是天下之陛下。”
“好了,快些许愿吧,再过一会儿,它可就要阖上眼睛了,等下次睁眼,就是百年后了。”赞佩神女微笑道:“若你有心系的人,在乎的事,就不要再犹豫了。”
慕师靖与楚映婵对视了一眼。
楚映婵目光闪动,似有话说,慕师靖却抓住了她的手,摇了摇头,说:“我来吧。”
楚映婵轻轻点头。
慕师靖走到了黑池之前,双手合十,闭上眼眸,嘴唇翕动,虔诚地许下了愿望。
之后,这只妖异的瞳孔潜回了池中。
“这样,愿望就会实现了吗?”慕师靖问。
“会的。”赞佩神女肯定地回答。
时以娆领着她们走出了恶泉大牢。
赞佩神女没再挽留她们,任由她们随着时以娆去漠视神殿暂住。
待她们走远,赞佩神女的嘴角终于挑起了笑。
她骗了她们。
这只怪物的确是愿鬼,也的确是每百年睁一次眼,但哪怕是时以娆也不知道,愿鬼的瞳孔有两面,它睁开正面时可以帮人实现愿望,睁开背面时则会吞噬许愿者的愿望。
这一次,它睁开的是背面。
赞佩神女知道,慕师靖许的愿望一定与林守溪、小禾或道门门主有关,无论是哪一个,都能令她满意。
“妹妹,这是姐姐最后能帮你做的事了。”赞佩神女对着空芜的夜色,幽幽地说。
漠视神殿中。
殿门阖上。
“你许了什么愿望?”楚映婵紧张地问慕师靖。
“你希望我许什么?林守溪?小禾?还是师尊?”慕师靖反问。
楚映婵一愣,一时答不上来,在她心里,亲人没有主次顺序,都同样重要,所以她很想知道慕师靖选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想。”慕师靖清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