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二日上午一群高鸡泊的屯田兵推着车子来到了将陵城外车上全是芦苇编织的各种物件——席子居多箩筐也有草鞋也不少总共四五车编货。
其实这个军屯点本来只有一家人会这个手艺但自从韩二郎到了以后很多事情发生了变化韩二郎联合几个信服他的兄弟一起凑了钱给了那人请这人教导于是手艺立即传播开来农闲之时倚靠着身后高鸡泊取之不尽的芦苇杆却是迅速形成了一个小的产业。
这类东西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生活必需品再加上将陵这里商业发达所以几乎只一会功夫便卖的干干净净而且因为这里市场繁华很多时候都是以物易物直接便将原本想买的过年物件换到了手一众屯田兵自然兴奋。
于是众人商议着便要去一起去饮酒带头的黄屯长便去看韩二郎。
孰料今日多有出神的韩二郎忽然开口:“咱们赶紧回去可能要出事!”
众人陡然吃惊然后便立即收拾起来唯独黄屯长有些不解只蹙眉来问:“这个局势能出什么事?韩二郎莫不是想错了?”
“怕过几日要出兵。”韩二郎言辞恳切。“牲畜大营去巡查点验的军官太多了大铁房那里咱们刚才过去只能换存货全都在修补兵器……四条大道咱们走了三个临近年关路上挂鲸条子的军官很多却很少见他们进店里饮酒聚会反而都是神情严肃步履匆匆更不要说离开军营回家了……我刚才问了店家说其实昨日此类聚会还多今日一下子就少了。”
黄屯长听到一半便已经信服立即主动收拢起来。
一行人七手八脚赶紧将换来的年货装载好便一起推着车子离开了此地行到路上便也察觉路上巡骑往来过于密集了于是更加惶恐不安竟然连夜赶路越过长河深夜抵达了住处。
稍作歇息翌日一早黄屯长接到上司命令要求点验员额无故不得擅出却是彻底无疑乃是一边让自己几个伴当和下属来点验一边又来寻屯里的能人韩二郎做商量与询问。
“年关出兵就是要打一个突袭。”韩二郎认真分析。“突袭就要部队迅疾未必需要我们屯田兵第一时间上前线很可能是接应、后勤……也就是民夫的活但要是战事牵延就不确定了。”
黄屯长长松了口气却又感慨:“韩二郎莫要笑我我虽经历过前两年的乱事可这样的大战还是第一次上……总觉得往后战事就跟以前不一样了我们这些地方上的寻常人跟石磨里的麦粒没啥区别所以心里害怕的很……等真开战了还要请你帮忙做个主心骨。”
“都是一屯子人我肯定尽力而为的。”韩二郎点点头神色自然却又摇头。“不过我跟你一样也不乐意打仗的……年景不好还要打仗而且眼下局势一旦打仗便是大仗到时候粮食缺口更大……为啥不能再等一年呢?就帮里这个手段其他地方根本没法比一两年局势一变就直接吞了。”
“那倒未必。”黄屯长倒是另有见解。“这粮食是这样的咱们这边是勉强够捱过去的但其他地方肯定不行而河北一个团团漳水、滹沱水什么的根本拦不住人再加上西北面那几个郡一直在乱所以肯定是河北其他地方先缺粮然后其他地方的人肯定要逃过来就变成咱们一起缺粮了……所以还不如先打下来看看有没有整治管理的法子。”
韩二郎想了想点点头:“是屯长想的更深一些。”
二人正在屯公房的屋里说话忽然间外面有人闯入却是性格认真的王老五其人一入屋内便汇报了一个情况:“韩二哥、黄屯长真少人了……王县君家里的大儿子不见了。”
黄屯长经验丰富韩二郎眼界高二人只是对视一眼便晓得这必然昨日韩二郎做了判断回来后有人口风不严传到了王县君家里于是趁机跑了。
须知道虽然王县君是有修为的他长子也如此这使得他们家的农活非常轻松但依然不能阻止王县君和他长子越发郁闷因为他们在大魏治下到底是一县之君哪里像现在需要精打细算一年嚼裹?
所以怨气是少不了的也有充足的逃亡或者通风报信的动机。
“王家大郎怕是已经走大半日了又有两条正脉的修为……若只是趁机逃了倒也罢了怕就怕是去通风报信的。”黄屯长当即沮丧兼不安起来。“这会不会被追到咱们头上?”
“没啥事。”韩二郎依旧镇定。“连我都能看出来的事情其他人也能看得出来早就有讯息传过去了……屯长只按规矩一边报上去一边去问王县君家里就行然后看上头意思让去搜就去搜不让就不搜。”
“可……”
“便是有逃过去的如何轻易见到管事的?见到管事的管事的如何信你说的是实话?如何不是间谍而是真正的逃人?如何是真的消息不是对面故意放给你的?”韩二郎稍作解释。“没大用……估计就是吃不了苦趁机逃了。”
黄屯长这才安下心来。
诚如军事经验丰富的韩二郎预料的那般黜龙帮自以为是的保密工作简直就是筛子连路边的店家都能察觉要出事韩二郎看一眼便晓得要出兵遑论他处?
但是也正如韩二郎所言的那般大部分的讯息都停在了乡野市井最多到基层官吏那里根本没有传到登堂入室那一层。
最起码被普遍性认为是行动目的地的河间、信都这儿短时间真没有薛常雄对此一无所知。
“秦二郎从哪儿得的讯息?”廿三日晚内黄城东南侧博望山大营内屈突达看着身前匆匆从临河赶来之人认真来问。
“几个商人。”秦宝认真来答。“来汲郡贩草席的希望能从这边军营里收一点陈米。”
“草席贩子来告发军情……”屈突达有些懵。
“他们没告是我旁敲侧击问出来的……黜龙帮这几日忽然收紧军营控制部队严密约束清点后勤军械是没得跑的。”秦宝从容解释。“我只是说有可能来袭。”
屈突达沉默了一会点点头:“照理说若是黜龙军动手向河间会多些尤其幽州罗术那厮……罗术似乎跟黜龙军有些眉来眼去合击河间也属寻常……”
秦宝面色不改丝毫不忌讳自己与罗术关系。
“但是中丞去了关西现在应该已经到潼关了将陵得到消息来突袭我们也是寻常。”屈突达继续言道。“确实要严加防备。”
“如何防备?”秦宝追问。
“加派斥候点验员额收拢兵力在四城一山一仓(内黄、澶渊、临河、黎阳、博望山、黎阳仓)不做多余派遣。”屈突达认真言道。
“中丞去了潼关咱们援兵在哪里?”秦宝继续问道。
屈突达沉默以对。
秦宝无奈认真申明:“将军咱们区区两万人还有五六千是挂我名下的汲郡郡卒相当于新兵分布在四城一仓若无援兵岂不是要被各个击破?便是咱们之前那般设计不也是指望着防御有层次能撑到援兵来?”
“若彼辈真来邺城或许能叫来支援魏郡郡卒也能来还有汲郡郡治左近也有四五千郡卒。”屈突达认真来言。“我现在就发信让他们做好准备。”
秦宝略显无奈扶刀向前几步低声来问:“屈突将军此一时彼一时现在黜龙帮的实力摆在这里两个宗师不知道真假打个对折也有一个更不要说兵力眼下黜龙军若来随随便便都能来十几二十个营甚至借着大河结冰动员济阴行台倾力而来四五十个营也不夸张……没有大宗师做震慑你说的这两路援兵有什么用?郡卒……汲郡、魏郡郡卒?这个人心惶惶的时候是黜龙军的屯田兵对手吗?他们被在城下击败只会动摇军心。”
屈突达当场叹气:“时局如此你我能奈何呢?尽忠职守罢了。”
秦宝沉默许久:“若是说到尽忠职守我上次与将军说的事情将军可还记得?”
“记得但有些难办……兵部给打回来了。”屈突达认真来言。“说是朝廷规矩你既然已经登堂入室便不好给这个待遇了……”
“可我是都尉啊是地方官。”秦宝嗤笑不已。
“我晓得……”屈突达略显尴尬。“但其实你是在军中效力。”
“说起此事。”秦宝继续笑言。“我一直不太明白我从调任河北开始便在将军麾下作战将军从郎将升了一卫将军我连个郎将也转不得吗?若是我功勋不足李十二郎转任邺城行宫大使与吕道宾掉了个个又算什么?大家都在升官独我不成?若是给个郎将再说我登堂入室我也无话可说吧?”
屈突达站起身来走上前去以手抚住对方肩头:“秦二郎你勇悍过人平素又有志节将来必当自取前途所以我从不轻易拿权威压你但这件事情明显牵扯到朝廷用人的习惯也牵扯到了中丞与段尚书的争端……”
“不就是说我不是关陇出身又跟段尚书没有牵扯所以故意卡我吗?”秦宝忽然笑道。“《过魏论》中说的清清楚楚……大魏就是为这个亡的。”
屈突达面色微变但旋即一叹却还是按着对方肩头不放:“秦二郎那我也不瞒你段尚书给的批复是你这人若非老母与发妻在东都怕是早就临阵投了张行所以不可能将你家人发到黎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