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张三爷去了济阳王五家?”
濮阳城西面二十里的卫南县境内一处规制跟离狐那边差不多但却冒雨土木作业的庄子里徐世英略显诧异的放下了手中书信然后就在略显陈旧的堂中严肃来问。
“是。”
淮右盟护法马胜浑身湿漉漉的却只拱着手认真来答。“我们父女是在外黄-济阳之间的路上赶巧遇到了张三爷和其他两位爷的在一个废弃的黑帝观里说了几句话王五郎便冒雨过去直接把人接走了。”
“其他二人应该是伏龙卫中的通臂大圣王振和小周公子……都是奇经高手。”徐世英喟然一叹却又转身将书信引燃然后拎着带火的书信来问。“不过暂且不说这个你们二位可知道这信中写的是什么吗?”
马胜当即摇头便是马平儿也晓得利害立即摇头。
“那你家盟主有什么言语说法吗?”徐大郎继续来问。
“说是……说是寻徐公子你帮忙来找张三爷请徐公子看在江湖同道的份上务必不能让张三爷在济水这边出了岔子。”马胜犹豫了一下不尴不尬的应了声。
“是这个意思。”徐世英也从容点头。“那你觉得张三爷去了王五郎那里还用担心这件事吗?”
马胜当即一揖到底头都不抬便应声而对:“我家盟主让我来送信便是送信别的不敢答。”
徐世英摇摇头复又失笑:“如此说来我要是问你那日你父女可曾得了张三爷什么言语你也是不敢答的了?”
“这是自然。”马胜言辞诚切。“张三爷是我家盟主至亲兄弟一般的人物他说什么话便是些家常琐碎可不经首肯我们又如何敢外传呢?还请徐公子不要为难我们这些小的。”
“不为难……不为难。”徐世英叹了口气。“都是小的谁为难谁啊?道路辛苦卫南这里虽然简陋但胜在地方大贤父女一路辛苦且安心住下口信我会即刻遣人往淮右盟里送……但具体回信得等张三爷的事情妥当了再与你家盟主修书着你们贤父女送去。”
马胜自然无话可说马平儿似乎有话可说但也只能无话可说。
须臾这对信使离开徐大郎坐在堂上不动沉思良久直到外面雨水渐大庄客呼喊众人放弃作业回来避雨方才惊醒却又站起身来离开大堂打着伞转入庄内一处偏院敲动了一处门环。
门内应声入得其中正见李枢一人坐在廊下读书观雨遥遥抬手。
徐大郎上前从容陪坐廊下便将张行踪迹告知了对方。
“徐大郎准备如何?”
李枢听完面色不改只是反问。
“不是我准备如何而是这位张三爷准备如何?”徐大郎坦诚以告。“他沽水畔做下那些事情一时好大的名头更要命的是三征东夷败了以后河北、东境遍地是烟尘尤其是东境造反的义军太多官府的人都只能缩在城里几乎各郡都在人心浮动……这个时候他张三爷来到济阳与王五郎聚在一起一个有名一个有实若说不做出点事来反而觉得不对。”
李枢微微一笑:“如此说来徐大郎是不想造反的了?”
徐世英犹豫了一下但依旧坦诚:“不是不想就大魏朝廷干的这些事情东境、河北的百姓哪个不咬牙切齿?我难道例外?可是我家家大业大如何敢轻易做事?而且不是李公你之前说的吗?圣人去了东南皇叔留在东都大魏固然失了对河北、东境的控制却也从另一面稳固了一时的局势此时出头要被一棒子打死的。”
“是我说的。”李枢依旧微笑。“所以徐大郎的意思是你自家不想去造反但若是人家张三爷就在隔壁济阳拉杆子你徐家身为周边最大的一户人家又曾蒙张三爷活命的恩德反而不得不去反因此为难是这个意思吗?”
徐世英没有吭声只是望着院中雨幕发呆。
“那我问你。”李枢继续笑问道。“那位张三爷委实会去造反吗?”
“应该会吧。”徐世英叹气道。“他眼下的本钱就是他的‘好大名头’名头这个东西自然是顶厉害的东西正盛大的时候比金银珠宝、酒肉财帛都要吸引人甚至能引到真好汉、真英雄为之肝脑涂地但名头也有个毛病便是不能长久时间一长便要大打折扣……我若是他自然要趁着自家名头最旺的时候把这些名头换成实实在在的东西……不造反怎么换?”
“或许吧。”李枢若有所思。“所以呢?张三郎反了你到底反不反?”
“必须得去呼应。”徐世英咬牙道。“我便是再家大业大可家业怎么来的?生意怎么维系的?不都是本地百姓撑着江湖豪杰往来帮着吗?本地百姓恨朝廷入骨江湖豪杰人人皆以反魏为理所当然其他人都反我若是不反徐家也撑不住……这种事情上面我恰恰没有首鼠两端的姿态……与之相比张三爷有什么恩义于我家反倒是细枝末节了。”
李枢终于肃然颔首:“那徐大郎找我是什么意思呢?”
“我的意思是既然有些事情不能躲闪那便该主动迎上去。”徐大郎终于吐露来意。“不必做这种小家子气……而且我也想请李公随我一起走一趟济阳若真要反李公的出身正是最好的首席。”
李枢在原地玩味片刻倒是似笑非笑起来:“正好我也想去见识一下东境豪杰就劳烦徐大郎带我走一遭了。”
徐世英好像没看到对方的表情当即起身拱手:“既如此李公且稍作整理我去联络一下近来在周边活动的豪杰无论如何也要给李公壮壮排场……咱们明日就启程。”
李枢只是点头。
就这样徐大郎革命觉悟高深尚未见到张行只是听说讯息便已经决定要去聚义去推翻暴魏了。
然而他似乎也小觑了其他人的革命热情。
去濮阳城找濮阳县尉之子牛达的人回来说牛公子昨日便主动南下了据说是要去找王五郎耍子。
转过身来东南面济阴郡郡城内最大帮会首领本地黑道首屈一指的豪杰单通海居然也已经带着东面的三个好汉独自去了……这个时候徐世英不过联络到大河上做生意的鲁氏兄弟正好来河这边送货的河北豪杰郭敬恪等区区四五人。
但已经来不及了。
徐大郎这厮心知肚明事情到了眼下不管是张三郎根本不给自己帖子还是要等到帖子到了再出发都会极为被动便咬起牙关再夹上马氏父女匆匆带着这帮子人一起往王五郎庄上而来。
走到路上雨水渐少果然迎面遇到来送帖子的王氏庄客便干脆也将来人夹住继续往济阳王氏庄子上而来。
隔了一日待到王氏庄前早已经放晴四下无云清廓万里果然已经旗帜招展足足十七八位英豪都已经汇集过来放眼望去俱是平日难得一见的一方豪雄……至于豪雄更下面的人物虽然心知肚明不大可能上台面也都忍不住面前涌。
徐大郎暗叫万幸翻身下马几乎三步一拱手五步一引荐尚未到庄内迎面便有本地主人王五郎带着一群人簇拥着那才二十六七却名头好大的张三郎出来。
徐世英不敢怠慢匆匆上前下拜:
“三哥!闻得你在沽水做得好大事便一直焦心前两日知道你被王五郎这厮截住我还不信今日相见莫不是在梦中?!”
一拜之后其人复又转身招呼:“诸位兄弟你们已经见过李公了而身前这位便是张三郎随我一起见过。”
张行只是含笑乃是根本不管这厮做什么幺蛾子先笑骂了对方一声然后越众过去朝李枢从容一礼便搭起李枢的肩膀与对方一起居上这才受了那些豪杰一喏。
倒是让徐大郎尴尬一时。
然后自有王五郎摆起主人翁姿态邀请大家入内然接着就在庄内堂外各种寒暄、问礼、攀扯而徐大郎、单大郎两位本地黑白大豪也忙不迭的指三道四说五喝六暗暗拉起山头。
而当此之时张行把着李枢臂膀入内却趁势低声说了几句话来……在外人看来宛如寻常叙旧寒暄。
“李兄徐大郎豪强性情难改存心不良。”张行正色低声以对。“但他此举未免小觑了天下人……我既决心反魏如何不懂得计量天时强要拉人下水?又如何会不懂的团结一致才能成事?”
李枢面色如常却根本不提徐大郎只是寻常来问:“张三郎此番在王家庄子里喊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行毫不犹豫只将自己的方略说出来。
“如此说此番是要立个义气?把大家伙尽量拢起来?”李枢面色终于一亮。“既然此时出头的椽子先烂不如潜心罗网聚沙成塔?”
“然也。”张行坦诚以对。“但我觉得拢这个字不好应该是组织起来因为要尽量定下方略和规矩明明白白的说清楚我们要反魏我们要安天下我们是一伙子人;只说义气其实流于俗气与个人也不对咱们立的应该是道是安天下的大道只不过他们是江湖人说道他们未必懂所以要取一个中间的说是聚个大义定下统序和规矩……”
“好!”李枢当即首肯。
“除此之外。”张三郎继续言道。“咱们两个人一定要把事情扯开不能由着这些子人肆无忌惮乱拉山头……山头肯定有但咱们这些个做首的却一定要不留破绽。”
李枢终于微微眯起了眼睛:“张三郎何意?”
“徐大郎自家拉山头试图分庭抗礼这是人之常情也是地域、行当、黑白分明天然而然不能指望着他们几个不搞这些但是徐大郎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小看了李公和我只把我们也跟他们想成一般模样然后托着李公来分我的势。”张行拉着对方手言语清晰无误。“因为咱们是要反魏的而反魏之艰难咱们都是经历过的大魏有多强咱们也都一清二楚而且到了眼下若大魏不倒则你我二人始终难有出头之人……敢问咱们二人如何会在决心做事之初为了一个还没有什么结果的首位坏了大事呢?”
李枢终于长叹一声:“不错徐大郎与我说你如今只有名头会想着匆匆将名头变成实物所以让我来分你的势……但他有两点可笑之处……一来我是不是也只有名头?二来时乎时乎日新月异这才哪到哪将来的大局跟眼下又能有多少牵扯他自没有长远眼光却小看了你我的志气与决心。”
张行缓缓点头晓得对方已经是同意了。
而李枢也继续来问:“不过张三郎可有具体的妥当说法?”
“我有个方略那边有位魏道士年长而有谋但性情激烈又是河北来的无根无基待会入内咱们只请他来做首位然后李公居次我愿退居其三……这是我的让步和诚意……但我首倡的功劳、我出的主意今日的事情要由我来说我来做才行……而往后徐大郎那边带来的也只算李公你的根本我绝不越过你与徐大郎直接指派如何?反之王五郎这里以及我的首尾也请李公不要越俎代庖……至于大事咱们便讲些规矩将咱二人外加徐王单这样的大首领们聚在一起商量如何?”张行一句一顿将腹稿说来。“至于以后新入伙的谁是大首领也该这般讨论商议公平处置。”
“好。”李枢思索片刻立即应声。“张三郎定的公平我无话可说……往后几年咱们便是一起做大事的兄弟了。”
“我更喜欢同志二字秉同志向嘛宛若同列同事。”张行依然来笑。“但若是这般说他们未必听得惯便兄弟相称让他们喊我们李二哥张三哥当然还有魏大哥也都无妨的。”
“好!好!好!”李枢连连点头。
且说这些话看起来絮叨其实不过是在院中角落里的片刻功夫罢了与其他人的寒暄姿态无二唯独他们二人必然是此地焦点所以一直被人侧眼来看。
而话到此处那徐大郎更是早已经迫不及待走过来询问:“李公和张三哥说的什么?这般亲切?”
此言一出周围人也都纷纷侧目并竖耳来听。
“我在感慨。”李枢撒开手长叹一声捻须坦诚以对。“每次与张三郎相见都觉得之前是小觑了他……这是个做大事的人屠龙之能绝非虚妄。”
徐大郎也随之搓掌:“谁说不是呢?而若非如此又如何能当得起屠龙刀的说法?”
“咱们入内列座吧!”院中明显与徐大郎、王五郎分庭抗礼的单大郎见状忍不住插嘴。“进堂说话!进堂说话!”
李张二人对视一眼相互谦让了一下就在捻着胡子、换了一身新衣服的魏道士若有所思的目光下齐齐步入堂中。
入得堂内眼看着首位居高临下摆在正中王叔勇便先心里一慌。
不过其人到底还是有几分担待的知晓自己既然承了这主场的优势就该咬紧牙关把事情定下来。
一念至此这王五郎只长呼吸了一口气便转身用鹰目一扫昂然出声:
“诸位诸位凡事要有体统江湖之上也要讲个规矩今日列座我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