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唐目瞪口呆:“你真心要为他劝降?”
“很有道理的。”吕常衡看着钱唐认真回复。“我当日被俘后按照他们的规矩前三个月要做劳工干的第一个活就是整修那个历山大墓……东境人都说张三郎削山祭士分山君亦避其锋芒我是不信的但有几句话虽明显是他安慰东境士卒的却真觉得挺有道理的。后来做了副舵主当了县尉有一次负责领人去运输军械路过那里再一想起来就更加觉得有道理了……钱郡君别人不知道咱们俩总该知道他这人造了反是实话但嘴上的道理总是对的。”
钱唐见了鬼一样看着对方等对方说完立即摇了下头:“我是一郡通守而且这是平原郡人口百万的大郡我要为他们负责的怎么可能稀里湖涂这般降了?曹汪在梁郡那个鬼样子也没敢降啊!”
“那行吧。”吕常衡认真道。“反正他也不指望我真能劝你降。”
“我不降的话你要如何?”钱唐气急摆手继续来问。“要回东境吗?还是准备留下帮我?还是准备回家?”
“我不准备留下帮你但没想好要不要回家。”吕常衡诚恳以对。“张三郎两次予活命之恩总要对得住的。”
钱唐摆摆手:“那行我是朝廷命官你是反贼里的什么副舵主……身份明白今夜请你去牢房中对付一二什么时候想回家了知会一声我放你走。”
吕常衡怔了一下然后点点头两边自有衙役过来“捉”。
而走到堂外其人复又止步回头来看:“钱郡君……感你恩德但恕我直言你未经真正劣势战场还是疏于防范了我要是你从今日起就不在这郡府大堂上办公了而是挪到仓城而且也不穿官服否则十个八个凝丹高手进来你怎么躲?朝廷法度中郎将以上凝丹修为以下战场之上与亲卫同甲你以为是白来的规矩?”
钱唐虽已凝丹但闻言还是怔了征然后赶紧点头:“多谢了!”
就这样吕常衡被拽了下去只在空荡荡的牢中辗转反侧消磨到了后半夜忽然间被人喊起仓促带到了仓城并在这里见到了一身布衣装扮的钱唐身侧还有七八个同龄且类似装扮的侍卫。
钱府君原本只在公房里打转见到吕常衡被带进来终于发怒:“吕常衡吕都尉!你果真投了张行不成?为何清河郡曹郡君连夜发来急报说黜龙军尽遣主力三万余自四口关渡河过清河而不入直扑平原而来?!”
“不是冲平原郡来的。”吕常衡愣了一下旋即解释。“是冲着城西南二十里处的那一万河间大营精锐来的。”
钱唐愕然无语:“有什么区别吗?”
“钱郡守。”吕常衡想了一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认真反问。“现在几更天了?”
“四更天。”钱唐认真来答。
“若是这般我就没什么顾忌了。”吕常衡叹口气说了实话。“如我所料不差黜龙军主力已经来到平原境内了而且应该已经埋锅做饭了现在你做什么都来不及了……不如也赶紧埋锅造饭天亮后便引郡兵出城去援护河间军。”
“怎么说?”钱唐又有点懵了。
“没什么说法只是来时张龙头有叮嘱先劝降你若你不降就劝你引兵出兵作战。”吕常衡依旧语气诚恳。
公房内安静了好一阵子钱唐方才出言冷冷相询:“若是我不出城呢?他可还有第三层交代?”
“有劝你固守城池安心等大军围城。”吕常衡随即跟上。“我都说了他其实根本不在意你只是用这个任务检验我罢了。”
钱唐笑了一下然后勐地怒喝:“吕都尉!吕常衡!他到底给你灌得什么迷魂汤?为何如此?你知不知道若是昨晚上你便告诉我他们已经到平原了我说不得能及时把河间军引入城内!”
“我为何如此。”吕常衡也叹了口气。“说句不好听的……钱郡君当日在伏龙卫我被提拔上去无论当时算在他头上还是白三娘头上我的恩主算不算都在黜龙帮内呢?而且一次不杀之恩一次这般开释机会都给的大度人非草木就觉得……当然也想回家也有犹豫但还不至于一来到这里就把人家军情卖了。”
钱唐摇头苦笑。
“钱郡君不要笑便是我昨晚上说了你确定你有那个本事把河间军带过来?一万大军还有劫掠的财货、子女会晚上入城不乱?黜龙军那里人家不会安排骑兵和高手封锁城池?不会立即发动夜袭?”吕常衡无可奈何反问。“我昨晚若是说了非但是有负于人而且十之八九也是害你。真要仔细想人家放我来本来就是已经算好的十拿九稳奋力一击下你怎么样都是错的怎么样也都来不及。”
“事已至此不必多言。”听到最后一句好像在哪里听过的话钱唐当即脱力摆手。“我是一郡通守守土有责现在我就动员城内郡卒准备天亮出兵援护河间军……他给你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吕常衡想了一想认真来答:“那我对得起他了只是又有些对不起你我随你打这一仗吧!”
钱唐却也不疑反而失笑:“怪不得当日在伏龙卫张三说你执拗可笑!”
吕常衡闻言也一时失笑二人笑了一会各自收住却又都觉得喉头苦涩起来。
上午天亮钱唐果然率城中四千郡卒打马出城及至野外军营更是见到了此番河间大营在此路军的三位中郎将。
前两个分别唤作诸葛仰、王琦第三个一听就是主将唤作薛万良。
没错河间大营行军总管薛常雄有一个好处七个儿子而且都是自幼从军修为不凡除了长子在江都算是半个人质外其余六个中三个早在三征东夷前就已经登堂入室做了将军后三个也在薛常雄执掌河北军权后登堂入室做了将军或都尉。
这样的话没理由一万精锐出征的情况下不派个儿子来。
四人辕门处见面三位将军脸色都不好看但还是维持了对一郡郡守的基本姿态而钱唐就懒得惯着这三位了:“我四更天就传信了据说也送到了三位为什么不按照传信那般拔营去城下安置?”
薛万良先行来对:“钱府君何必慌张只是三万贼军自然强弱分明当头击破便是;就算是无法击破收军固守大营也可以哪里能直接拔营呢?直接拔营军中动荡杂乱反而给了贼军机会。”
好嘛钱唐算是信了自己昨晚上来也没用。
即便如此钱唐还是勉力提醒:“贼军是黜龙帮精锐不是河北义军为首者张行非同一般。”
薛万良还是皱眉:“我们讨论了一下都觉得这说不通黜龙帮何时渡河?哪里渡河?如何渡河奔袭一日便能来攻?如何为河北义军出力?只怕还是河北义军留在东境的残余算是高士通藏了一手此时正好发动。所以此番怕是诈称那白氏女婿。而你虽是白氏门客却更是河北的郡守莫要因此事而擅自动摇。”
钱唐无语至极只觉得河间大营六七万精锐要活活废在这些视河北东南七郡为私物的薛氏子弟手中却只能强压怒火来问:“我来做掩护你们要不要北走去城下。”
三名中郎将相顾而笑一会后还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诸葛仰勉力来笑:“钱府君还是算了吧!而且恐怕来不及了我们早间撒出去的斥候的确已经查探到西南面官道上烟尘四起贼军像是要来了。”
钱唐听到这里知道此战无幸理连最后一点面皮都懒得给了:“你们说实话我四更就给你传信你们五更天就知道却丝毫不愿意动弹是不是因为营寨里满满都是劫掠的长河县子女跟钱财?”
三将立即色变薛万良更是冷哼一声转过身去。
到此为止钱唐也黑了脸:“劫掠的民财我不管了现在便将营中无辜子女发出去让他们逃入城中省得刀兵无眼。”
薛万良当即呵斥:“哪里来的民财和子女?!”
“我这几日跟你们打了无数口水官司现在反而不认了吗?”钱唐狞笑一声身上离火真气显形赫然是凝丹高手姿态而且要做火并的模样引得对面三人愕然一时。
“钱郡君。”诸葛仰见状赶紧来劝。“我说句实在话……不是不能放是现在真不能放贼军来攻营内军士若是见到劫掠子女俱散说不得也会跟着一起散了……反而因为财货子女都在营中说不得能奋力死战。”
钱唐居然无法反驳。
“这些骄兵悍将战是能战但就是这般模样我来作保战后就放。”另一位中郎将王琦也赶紧上前安抚。
同时又给薛万良打眼色而薛万良居然还有些愤愤。
钱唐回头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吕常衡仰天一声叹气忽然抓住了诸葛仰:“你不是成丹高手吗?能不能请你亲自走一遭看看敌军到了什么地方?西南面到底有多少人?到底是黜龙军还是河北军?”
后者愣了下也确实想躲一躲这边的尴尬场子干脆一拱手然后便转身腾跃而起。
须臾片刻诸葛仰尚未归来却有属于钱唐郡中的某部哨骑忽然来到当场报告:“郡君!范大氅忽然动了!他们一早用了饭然后全军扔下大寨却不去攻城反而往此处过来了!”
钱唐晃了一晃半晌后却只是摆手让人下去。
而辕门下其余两位中郎将终于也都面色严峻起来而大约两刻钟后诸葛仰忽然折返时这两位的脸色也都没转回来。
“没有三万只有两万!”诸葛仰甫一落地便面色苍白来报。
两将稍微释然但下一句话却让两人彻底骇然。
“但两万大军队列有序不亚于朝廷精锐而且居然有三个成丹高手我虽逃得快却也认出来其中最差的那个正是之前逃回东境与我算是西都邻居的定山箭徐师仁!”话到此处诸葛仰到底是许多年军官底子乃是一手握住薛万良一手握住钱唐言辞恳切。“贼军倚仗高手来的极快!逃根本来不及逃了薛将军现在唯一指望是在营寨内结阵固守等待东面大胜后趁势来派援兵!钱郡君请你看在大魏朝廷的面子上先行去西南侧布阵务必稍作拖延待会我们接应你入营实在不行你们到时候直接顺着营寨撤回城里去我们也无话可说!”
说完此人径直入寨擅自鸣鼓传兵布阵薛王二人也紧随其后而去。
钱唐一个留在那里在周围噪音中愣了一阵子想了一想叹了口气转身上马率部绕行军寨。
果然正如诸葛仰所言贼军来的极快上午时分当钱唐刚刚率四千郡卒在营寨西南摆好一个简单阵型远处便烟尘四起。
先是游弋轻骑出现在视野中然后是密集军阵长枪大盾弓弩甲骑旗帜战鼓金锣号角居然真的与朝廷精锐相仿佛好像不是装出来的样子。
但很快钱唐的注意力就被对面的一面大旗所吸引了红底“黜”字关心东境动向的钱郡守自然知道这面旗代表了谁。
对方俨然也在列阵而须臾片刻大概是注意到了这边场景再加上有恃无恐也有可能是在为后军结阵做遮掩那面红底“黜”字旗忽然向前来了。
钱唐全副披挂立在自己的“钱”字旗下冷冷看着这一幕直到对方随着双方轻骑的试探性射击停在了区区两百步外。
再然后他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和面孔出现在了视野中而且连坐骑都没换——那匹属于秦宝的黄骠马。
钱唐想了一想明知道两军实力相差极大最起码本部跟敌军根本没得比高手更是天差地别却居然没有半点恐惧反而主动打马迎上。
两面旗帜各自向再前五十步两人再近三十步只相距三四十步遥遥来对。
“钱唐。”张行只在马上拱手。“我与你写的亲笔劝降信看了吗?”
钱唐懵了一下立即反问:“你只让路人和吕都尉来辱我何时与我写的劝降信?”
“那是长乐冯氏的老头没给你信?”张行叹了口气。“可惜!可惜!”
“有什么可惜的?”钱唐认真反问。“你难道以为一封亲笔信就能说的我降?”
“我是真心想你来降。”张行握着马缰诚恳来对。“你降不降是另外一回事。”
钱唐想了一下装作不经意扭下头没有看到后方营寨信号心中微动立即反问:“听你这意思居然想临阵劝降?你那封没见着的信里可许我做大头领了吗?”
“没有。”张行也回了下头然后继续对着前方故人笑道。“对你这种人大头领是自然的所以那封信里多是晓之大义而已……你若是真没见到我与你念几句?”
钱唐也笑。
张行见状却清了清嗓子用上真气扬声来道:
“自魏立国以来虽统一天下八九稍有功绩。但先帝以开国之身常失于严苛及待当朝则视民为粪土暴虐无度。数岁内三征东夷破家者何止百万?于是朝廷社稷遂有土崩瓦解之势天下生灵即有倒悬之急。
今时今日我黜龙军虽只有八郡之地制度草创胜败未可论却为义军伐暴。魏军虽尚有天下七八状若强横却为天下所弃迟早碾入尘埃。
而你钱唐呢?自诩才俊颇有良知又属故人何必强要逆天理、背人情而行事?岂不闻至尊云:‘顺天者昌逆天者亡。’
你不是问大头领吗?
那好今日两军之前河北、东境英豪俱在三辉四御亦存天地我当众许诺你若倒戈卸甲以礼来降仍不失本帮大头领之份。届时河北百姓得生你我再做携手共成大业岂不美哉?!”
钱唐不再笑了。
片刻后此人方才认真来问:“‘顺天者昌’你才得了八郡之地便傲慢到这种地步自诩是天吗?”
张行也严肃起来当场驳斥:“那句话的重点在‘逆天者亡’我绝不是天我也不敢说黜龙帮便得天命!但河北如此境况便是田间小儿也知道助魏者便是逆天之贼!”
钱唐嘴唇微动欲言又止。
此时徐世英打马上前朝张行点头。
张行会意即刻拔出无鞘长剑来只是遥遥一指便扬声宣布:“有得此人首级者头领下晋头领头领晋大头领!如此而已!开战!”
言迄黜龙军战鼓齐鸣旗帜齐动金戈铁马甲光真气一时俱动直直向对面涌来俨然之前一直是在趁机结阵准备一击而破当面官军。
平原通守钱唐登时色变方欲作为却不知如何作为而一旁吕常衡干脆上前拽起前者坐骑直接往北走。
四千郡卒虽本无一战之力此时却随着郡君逃亡干脆不战而走。
ps: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