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达丢了澶渊城?!”
“目前的消息是这样……刚刚送来的。”王雄诞满脸严肃。“败兵中有几个有修为的好骑手刚刚抵达照他们的说法是牛大头领按照军令待屈突达过去后方才举旗出击迎战本欲把对方啄回来……结果那屈突达几次往返汲郡不知道是不是早有准备还是真的战力惊人反正是回头奋力一击直接击破牛大头领全军并反攻下了澶渊城。”
“所以……”张行犹豫了一下继续问道。“澶渊城丢了牛达本人如何呢?可有消息?”
“这几个人只知道牛大头领没能入城当时往西逃了。”王雄诞明显无力。
张行缓缓坐回到了桌案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牛达战败丢了澶渊是这厮的责任无误但也是他这个大龙头的责任。
因为仔细想想就知道以牛达的兵力谁也没指望他能胜得过屈突达只是希望他拖延一二罢了如今败的彻底丢了城池似乎本就该属于意料之中的计算结果他张大龙头却一厢情愿的以为可以完美兑子。
好像自己一开始过于追求严密、完整、谨慎了。
但现在似乎也不是反思这个的时候因为不管如何原计划已经实行了。
而且此时战局明显进入一个关键期——薛常雄和他的河间大营暴露出了底色他们畏惧伤亡个个怕死本该可以趁机威吓住靠着这几日的强势把对方吓跑可现在若是屈突达所领的东都精锐带着一帮子河北西侧几郡的郡卒及时从侧翼赶到了呢?
这里面一个重要问题在于屈突达这个东都直属大将是不是个军头?他所领的东都精锐作为东都直属部队敢不敢拼命?…如果答案是屈突达愿意带领这一万精锐拼命来承担伤亡最大的主攻任务那很可能会引发连锁效应使得河间大营也愿意随之投入决战甚至会带动那些郡卒来战。
曹善成说不得已经摩拳擦掌了。
薛常雄对河间大营内部的军头存在想法对河北驻郡郡守有心思都是理所当然的但对于东都援军他有什么可顾虑的?只要对方愿意作战他只会倾尽全力来推动此事。
想到这里张行只觉得头皮发麻。
若是这般他便是最后勉强守住损失也足够喝一壶的河北这里的二十五营兵也无法在东境面前站住身到时候是数不清的麻烦。
“这事要不要……稍作遮掩?”阎庆艰难来问。
“遮掩的住吗?咱们这里对面都没法做遮掩。”张行哈了口白气即便是在他的军帐里也隐约能察觉初春时节的寒意。“但还是要尽量把逃来的士卒收拢起来……先验证消息的准确性城丢了吗?牛达逃了吗?损失有多少?如果讯息确切无误明日一早就先告诉所有大头领们!头领以下看我跟几位大头领的商议结果。”
“大头领也有足足六人加上魏首席就是七个人……万一……”阎庆勉力来提醒。“万一有一两个不坚定的怎么办?”
“这个没办法若是他们连这个担待都没有那算什么大头领?”张行脱口而对但停了片刻还是压低声音来对。“不过你们的意思我也懂好几十万人的性命在这里咱们的确不能赌……这样好了王雄诞你去安排一下今日夜袭之后把高士通和翟谦的营头挪到后面两排中间去。”
王雄诞立即点头。
“也只能如此了。”阎庆也只是叹气。
张行复又想了一想委实无力更兼浑身酸痛便直接躺倒不再言语。
就在张大龙头被最新战报惊吓出冷汗的时候官军大营里同样气氛不佳。
这一战后官军士气遭遇到了巨大打击。
真要说伤亡未必是谁比谁强哪里去但土山的崩坏和数以百计的士卒被直接掩埋杀伤使得这一战有了一个明显的胜负标志所有中低层军官和低层士卒都认定了这一战是惨败。高级军官们当然没有那么糊涂但是全军遭遇到剧烈士气打击似乎本身就是一场不言而喻的失败。
更要命的是今日的战事、昨日的战事从起因到过程到结果似乎都在呼应那个张三昨日断定式的言语——大家看起来强横无匹但关键时刻从薛常雄以下所有军头都不愿意拼命。
本钱拼没了靠边站谁愿意动弹呢?
这种情况下投机和保本成了某种根本思路所有损失都要细细算计。
转回眼前众人撤回后好不容易止住抱怨和诉苦尤其是各部损失然后便在薛常雄的要求下先论军事却又在要不要继续控制土山上产生了理所当然的争论。…王瑜为首相当一部分将官认为土山已经被验证了南坡极陡非常容易被挖塌便是想到对方会挖地道也不好截停……当然再加上大家损失惨重需要休整……所以不如暂时放弃。
但是这个观点很快被压制了下去因为放弃土山简单但问题在于即便是不考虑此举的政治意义和士气影响也要考虑黜龙贼可以反过来占据土山然后自行夯实、修整借官军之前耗费的人力物力构筑一个更强大的防线。
放弃是放弃让出去给敌人又是另外一回事那么一大排土山怎么能让出去呢?
这也是薛常雄撤回来之前坚持要在土山缓坡那里留下重兵看守的缘故。
而王瑜等人也渐渐被说服了。
那么接下来问题就变成如何加固土山使土山夯实妥当从而能够在南坡挖沟渠防止地道攻击。
“很简单为什么贼军可以立住他们的版屋?”军中还是有人有经验的中郎将冯端立即摊手来讲。“是因为版屋外面有培土有骨有肉……反过来说如果想要土山稳当最简单的法子便是给它在南坡上版块!”
“为什么之前没有上?”薛常雄面色铁青。
“没想到。”冯端继续摊手。“真没想到今日之前谁能想到贼人会挖地道还挖的这么快?正常来说从前营那里挖到山下还要分开几路最后一起烧掉……最起码要十日……今日那边塌了以后末将一直在想贼人莫非是几位大头领自家下去挖了吗?陈司马不也说吗有头领出入那些中心版屋。但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陈司马误了大事!”薛万弼忽然大声来喊。“我六弟差点被他害死!”
陈斌面无表情身形不动只待薛常雄开口。
孰料慕容正言此时闪出抢在薛常雄开口前主动替陈斌开解:“大将军咱们说句良心话事情真的不怪陈司马……换成谁能想到居然是贼军的大头领、头领们以凝丹的水准亲自去挖地道呢?”
“是啊。”薛常雄也长呼了一口气。“若是我们也能如此团结一致上下用心区区贼人又算什么?诸位要我说开战不过五六日战事早着呢援军都没到呢……大家何妨休战一两日若能收拾人心清理局面重整旗鼓战而胜之也就是片刻的事情。”
慕容正言以下诸人纷纷颔首赞同。
然而颔首之后王瑜复又来问:“所以只是要加版块在南坡?”
“不行。”冯端当场否决。
“什么意思?”薛万弼当场再度变了脸色。“你刚刚不是亲口说上版块吗?”
“是上版块但是眼下南坡太陡土山太高得用大木版。”冯端如此解释。
众人如释重负。
“那就上大木版。”薛常雄也有些无语。…“大木版的关键是上好木材。”冯端无奈三度摊手解释。“要大木!长木!能做顶梁柱的大木!不算最东侧那个小的剩下四座后来加高过的土山需要上百根这般大木!”
薛常雄愣了下反应过来:“你是说来不及伐木?”
“不只是来不及的问题。”冯端有些无奈来言。“如我之前打听的不错……去年冬日下雪时贼军为了取暖伐木劈柴的时候专门对周围大木进行了砍伐。”
“他们为什么要砍伐大木?”有人不解。
“自古守城就要尽量清理周边的大木防止被做成攻城工事。”冯端继续解释。
“若是这般讲……”王瑜有些沮丧。“贼人岂不是还做好了必要时退入般县城中继续坚守到底的心思?那我们便是攻下这棋盘寨又如何?此战……”
“不要说多余的话只说大木。”薛常雄不耐打断对方。“若是周边林子没有那么多大木那我们来得及吗?会不会将大木运来大河冰早开了。”
“真有可能。”冯端愈发无奈。“首先得去找这是个运气活……找到之后再找人运路不好、没有正对着路便是累死民夫又如何能定在几日内呢?”
场上一时安静了下来。
而就在王瑜准备适时开口再说些什么的时候。
忽然间坐在最上首的大将军薛常雄反而笑了:“咱们可是糊涂了……能做顶梁柱的大木不就在身后吗?此时发急信明日说不得就能起运辛苦一些明日晚间说不得就能到。”
众人各自诧异。
唯独钱唐面色突变当场出列扬声抗辩:“薛大将军此举是自掘坟墓!便是此战胜了清漳水以南也要尽属黜龙贼!”
在场中人依旧诧异但很快就有人跟着钱唐反应了过来。
能做顶梁柱的大木直接去安德城、平原城、将陵城去拆顶梁柱不就行了吗?!三座大城、名城还差这些木材?
“钱府君。”出乎意料薛常雄根本没有发怒只是冷冷来看。“圣人在雁门守城的时候拆了整座城……你可以说圣人不该北上雁门但你难道可以说被巫族联军围城后不该拆屋子吗?”
钱唐沉默不言。
“我是河北行军总管河北安靖是我的本职。”薛大将军见状继续来言。“今日伐黜龙贼当破屋求胜……这是我说的便是当着圣人的面也会这么说!就连曹中丞在此我也理直气壮他也会同意!你信不信?”
钱唐听到最后一句仰天长叹居然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话至此处不待他人反应钱唐复又郑重拱手:“薛大将军可以先拆衙署公府。”
薛常雄微微颔首:“好。”
“多谢薛大将军。”钱唐点点头复又环视众人依旧拱手。“诸位在下今日体乏先告辞了。”…说完便往外走。
“钱府君!”就在这时薛常雄忽然在后方喊住了对方做了郑重提醒。“非军令不得离营!”
钱唐回身拱手继续转身离去路过曹善成的时候后者抓了一下他但没有扯住。
事情就此定下接下来本该说一说陈斌的失误此战的得失云云可是外面忽然来的急报打断了一切——黜龙贼开始夜袭前方土山后缓坡上的官军留守部队了。
“占便宜的来了。”薛常雄丝毫不慌。“窦丕将军带薛万弼、薛万平两位中郎将去土山做支援高湛将军带王长和、王长谐两位中郎将也做准备就在此间防备若有敌至便主动应战慕容正言将军则巡视大营确保营内妥当其余诸将各回本寨不许轻动。”
众人自然无话可说纷纷拱手离去。
“其余人也都下去陈司马和老七咱们留下。”就在这时薛常雄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猛地喊住了两个人。
其余诸将各自心中微动却反应不一但多是与侍卫们一起匆匆而去。
众人离去薛大将军看着自己心腹和幼子沉默良久。
陈斌本欲请罪但依然还有些沮丧、愤懑、恐惧和羞耻场面一时僵住。
半晌还是薛万全小心拱手:“父帅可有交代?”
“不关你的事是让你听听我跟陈司马的话学点东西的。”薛常雄冷淡开口。“陈司马刚刚那些人你都看清楚了吗?”
陈斌顿了一顿方才回应:“不知道大将军是说谁?”
“什么谁?都有!”薛常雄冷笑一声中气十足。“一声不吭的罗术是最大一个滑头我对他那般倾心相待把他视为在幽州大营的代副他却明显几头吃跟我一起时就那李澄如何如何跟李澄那边一起时就我们幽州大营如何如何跟慕容正言他们一起就咱们河北如何如何……让他打个仗可着米粒下锅拿了一个黜龙贼里的降人当个话头就不愿意动了……兵马不动个人作战也不动今日在真气阵中根本就没出力!当我这个宗师是假的吗?察觉不出来?!”
“何止是幽州那两位。”陈斌闻言叹了口气。“今日虽不在真气军阵中但也能晓得真正舍命出力气的必然不多……还都能拿昨日受了内伤做说法不好苛责的。”
“不光是说军阵里主要还是说刚刚军议。”薛常雄说到这里直接站起身来负手在宽阔的大帐内踱步。“你说王瑜、冯端怎么勾搭上了?我还一直把王瑜当心腹结果这就联起手来逼我撤军是不是?若说王瑜是今日阵前怕了那冯端更是其心可诛……他是个攻城名手为什么一开始不说土山夯实不够?为什么一开始不说立大木版?为什么一开始不说缺大木?甚至今日在土山上他真的是没看出来那在烧地洞?以至于逼得我临时拆城彻底恶了钱唐!”…“这些人里倒是钱府君最清澈。”陈斌难免感慨。
“谁说不是呢?”薛常雄也无力。“我其实挺喜欢钱唐这人的之前便晓得他是个能做事的关键还年轻还是个凝丹的高手东都、太原还都有关系但后来因为张府君的事情怨了我我也没辙。可即便如此我也不想真的把他得罪死了还想着既然张府君都说此人可信那我一把年纪了不能用他将来老七或许能用他。可他偏偏把张府君临死前吊着他的遗言当成个说法真真就万事不理只管什么郡中平安了……清澈是真的迂腐也是!”
薛万全心潮澎湃这是他父亲第一次明白说一些事情河间大营将来可能是他的河北可能也是甚至整个天下都有可能是。
与此同时陈斌也很想说话他想对薛大将军说别管到底是清澈还是迂腐你现在把人最后的念想戳破了就不怕人家一狠心做出什么事来?
当然陈司马最终跟身侧薛万全一样没有吭声只是点点头。
“还有慕容正言。”薛常雄忽然止步在座前。“这厮算什么?一开始我还以为他忠谨可嘉现在才发觉他才是包藏祸心!”
陈斌一时诧异因为他真没觉得慕容正言在搞乱子。虽说是包藏祸心但论迹不论心啊糟糕念头谁没动过?自己也动过关键是看人做了什么有没有忍住。
“慕容正言看你今日闯祸居然反过来屡屡维护以作拉拢?岂不可笑?”薛常雄见状不由摇头似乎有些对陈斌装疯卖傻感到不满。“他想干什么?”
陈斌一言不发只是心里发凉而一旁的薛万全也惊愕来看。
“问你话呢!”薛常雄愈发气闷。“你自是我私人如何与慕容正言又眉来眼去?还有今日去处置土山之事后为何不来速速见我?”
“是。”陈斌忽然开口却略显僵硬。“薛公教导的是属下犯了错忧惧之中存了侥幸之心这是万万不该的。”
两人毕竟相处有了一段时日薛常雄见对方这个样子晓得对方是某种敷衍是在避重就轻于是反而怒气更甚:“你这像个什么样子?我将大营机密托付与你你一件都处理不好不说还任由他们私下串联成党如此下来这河间大营还有个样子吗?”
好不容易压下心中不满的陈斌再度觉得气涌更兼今日羞耻感叠加到了一定份上终于忍耐不住:“大将军我自是无能之人可河间大营这个样子如何只在我?”
“所以在我?!”薛大将军瞬间听懂了。
“父亲。”薛万全赶紧来劝。“陈司马不是这意思。”
陈斌回复清明也赶紧收敛怒气带着某种惶恐俯首行礼:“末将失态了……”
薛常雄叹了口气强压不忿却又问他处:“渤海周太守是怎么回事?让你处置的。”…“是这样的周府君回函说沿海一带起了贼情他怀疑是黜龙贼登州援军……”陈斌也强压种种情绪赶紧汇报。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薛常雄面色大变。
“主要是末将觉得他是在临时找借口。”惊惶之下陈斌立即解释。“前几次都没提此时忽然说此事……除此之外渤海上应该也有冰!”
“你懂个屁!”薛常雄彻底大怒。“渤海上的冰只在北面多南面登州湾那里和东夷方向根本就少的可怜深水港口根本不会封冻……若是从登州济水口出发绕过区区大河口就登陆简直易如反掌……我怎么忘了此事?!”
陈斌面色发白。
还是跟今日下午一样畏惧加羞耻——不过他敢打包票他的确察觉到了渤海郡周太守的逃避和畏缩心理那厮基本上每次都有新理由拒绝挪窝。
所以他同时也不觉得事情就会真那样。
薛常雄此时根本懒得理会什么多余事端也不再忌讳什么只是继续询问:“乐陵有咱们一支兵马?”
“是。”
“立即支援过去……不对让乐陵那里稳住不动再派一支兵马去……得找一支能打的让王伏贝去去阳信卡住豆子岗东头。”薛常雄立即给出了答案。“赶紧去!”
“是。”陈斌再度简单应声复又忍不住提醒。“其实何须王伏贝只是守城何妨让不愿意再出力的幽州那两支援兵去?”
“也行。”薛常雄立即点头却又忍耐不住。“你这不是挺聪明的吗?为何不早早汇报生成这个对策?”
陈斌强压种种只是胡乱点头准备赶紧离去。
“还有……”眼看着对方将要离开营帐薛常雄忽然又喊住对方这一次他双目圆睁言辞狠厉。“告诉周太守若是最后让我知道是他为了躲避军务三番两次哄骗咱们我亲手杀了他!”
陈斌心下一惊赶紧打起精神应声。
转出身来出了营帐陈司马长呼吸了数口气这才放松下来与此同时黜龙贼如薛常雄预料的那般复又来劫大营双方再度爆发夜间乱战却也丝毫不能让陈斌感到惊慌了。
这算什么?
跟令人难以忍受的薛常雄大帐相比这算什么?
所谓今夜无战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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