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国君用什么还账
东郭离立刻扯起响亮的嗓子声嘶力竭的答应:“下臣当尽心竭力定不会耽误主上的事情。”
智姬犹豫了一下拧着那块汗巾恋恋不舍的说:“纺织的事情他一个大男人哪里懂……”
赵武做和事佬:“我看这么办:织坊由你主管但你只管织造销售的事情都交给东郭离毕竟这等抛头露面的事情赵氏夫人出面做不雅观啊。”
智姬脸上露出难舍的神情勉强说:“如此……你说了算吧。”
智朔在旁边拍手:“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怎么到了姐姐手里的东西居然还能拿出来难道我眼花了耳背了眼前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韩无忌笑着将手中的一串烤肉吃尽而后嘲讽:“这叫‘恶蛟逞凶屠龙有技’。”
“屠龙子”是春秋时代传说中的人物据说这家伙周游列国想学屠龙的技术等他终于学会了屠龙技术却发现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龙了。故此屠龙之技就成了“无用之学”的代名词——古人说的龙大多是指现在的鳄鱼也就是扬子鳄。
韩无忌在这里引用这句话不是嘲讽赵武这句话类似现代“强中自有强中手”或者类似“恶人自有恶人磨”。他是在嘲笑智姬生抢硬夺了许多年现在终于遇上了个对手不得不吐出赃物来。
这大概是智姬有生以来第一次没有把战利品搬回家去。
不过智姬并不是一无所获赵武答应把纺织工厂交给她这意味着她可以按自己的心愿进行生产而生产出来的产品先由她挑选而后才销售出去这种结果也让智姬满意故此她对韩无忌的嘲笑直接无视转身与姐妹们商量起衣服的花样。
“青色俗话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青色最可爱我听说赵氏领地里有石青矿不如我们把布染成青色这多好看——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只为君故沉吟至今”智姬低声与姐妹商量。
所谓“石青”是指春秋时的一种染料也称“曾青”它就是蓝铜矿呈鲜艳的蓝色。
在古代文献中青色即指深蓝色蓝色是指靛蓝。“青出于蓝胜于蓝”就是这个意思。
石青与红色的赤铁矿和朱砂、黄色的石黄(雄黄和雌黄)、绿色的空青、白色的胡粉和蜃灰(石灰)、黑色的炭黑合称“春秋五大矿物染料”。与此同时春秋时代的植物颜料还有茜草的红、栀子花的黄、蓝色的鼠李、蓝草的靛蓝、黑色的皂斗和乌桕等等。
“丹红色我喜欢丹红色——‘缟衣綦巾出其东门’更好”荀姬娇笑:“娇娇不如我们多染几种颜色等衣服成了之后你穿青色我穿红色中行姐姐绿色——‘绿兮衣兮绿衣黄里’怎么样?”
中行姬细细回答:“什么都行!只是不知夫主喜欢什么颜色?”
几个女孩谈起衣服来就忘了正事了。
另一边韩无忌凑近赵武身边低声说:“我去你的木器坊看了你制作弩箭的工效确实高明我还听说工匠们正在尝试制作一种器具可以不用人力牵引弓臂这种器具制成后你送我家一副如何?”
赵武点头答应:“那东西我本就打算送给韩氏的只是现在工效太费事了恐怕做好之后也要开春了。还有这东西叫‘牵引车床’——你需要找一辆大车来运。”
韩无忌笑了:“这年冬天新田城肯定是纷纷扰扰我也不回了就在你这里越冬你这屋子温暖如春正好渡过漫漫冬季嗯还有美食华屋真是天上人间啊。”
智朔马上紧随:“我也不回了城里没我什么事不如我跟在你后面去赵氏的工厂四处转转。”
赵武正想答应东郭离轻轻拽拽赵武的衣袖恰好师偃绷着脸领着师修走过来严肃的提醒:“主上天色已晚该安歇了……明天的狩猎也取消武士们刚从山中回来正好歇息一两日。这段时间还请主上努力下臣们都在翘首期盼。”
赵武尴尬的笑了智姬倒是落落大方马上牵起赵武的手对弟弟智朔吩咐:“智子一家都有一家的秘密父亲怎么交代的:赵城不可四处闲走拿回《百器谱》就成。人家韩氏跟赵氏关系不一样韩氏能看的东西智氏却要自律!”
韩无忌微微轻笑智朔马上点头:“理解姐姐去忙吧。如果姐姐为赵氏剩下子嗣我智氏与赵氏的关系就会更进一步。姐姐可要努力啊!”
春秋人就如此当面谈论让后人感觉到尴尬的问题。赵武晃了晃脑袋心中感慨:开放、大方、有礼、明智、自律……这就是我看到的春秋人难怪这个时代影响了后面整整两千年的中华。
这样悠闲的日子过了两天新田城里的中行氏果然前来报来丧讯荀庚(中行庚)去世。
守丧是丧礼中的最后一个仪式现在熟知礼节的师修按“外子”应该做的礼仪宣布赵府为中行庚举哀数日家中禁止举火全城人要吃寒食度日仆人全换上素服——时间多久全看赵氏家族的需要。
稍后中行姬已经哭成一团。
中行姬是庶出女也就是妾(也是仆人)或者女奴生的孩子。中行庚是她的爷爷而不是父亲。按春秋礼法妾室与仆人生的孩子不算自家人基本上不会计入家族谱系。但如果生的是女孩家族会给她良好的贵族教育以便她长成之后作为家族联姻工具送入别家——譬如这次她作为陪嫁。
中行姬成长的过程中受到的父爱并不多作为家族庶女、早晚都是陪嫁货她受得欺凌与白眼到不少。然而这次爷爷终究是替她找了一个好丈夫赵武不像正统春秋人那样歧视女人、歧视陪嫁的庶女如今感受了幸福的她想起爷爷的恩惠心中悲哀哭着哭着又想起自身经历便由礼仪上的哭喊成为发自内心的悲痛一下子哭得撕心裂肺……
师修马上提醒:“主上师偃性子急你得提前跟夫人做好沟通——对一国之君逼债要讲究礼仪我们必须有礼有节……这些都需要主上与夫人交代好谁该说什么谁不该说什么什么话由谁来开口需要预先规划免得到时出了岔子。
这种沟通必须尽快我们明年的筑城计划已经耽误了万一师偃暴躁起来私下怂恿夫人催逼国君还债。而主上这头万一面临国君的求肯该如何应对?”
刚才的交谈中武清直接称呼悼公为“国君”这不是一种恭敬的称呼但因为武清原本不是晋国人所以他的称呼也无人介意。
可是坏习惯是传染的如今一贯讲究礼仪的师修也放弃了“君上”的尊称而以“国君”来称呼悼公说明师修虽然没有表态但欠了债的悼公已经让他失去了敬意。
不过师修的转换称呼倒是提醒了赵武他马上改用尊称:“君上在潞氏筑城城池修好之后我赵氏在甲氏的领地就不是边境了这样一来原先协防的智氏私兵可以抽调回去我们自己家族的武士也能抽调出部分力量全力防御霍城以北戎人的侵扰……
所以君上筑城的行为是在为我赵氏分忧啊我赵氏不过被调去了一些物资就能让大部分兵力抽开。而减少了狄人的威胁我们在甲氏新筑的城即使城墙单薄一点也可以忍受——养活甲氏的武士需要花多少钱省下来的钱足够抵偿那些物资吗?
所以君上既然打了欠条我们也似乎不能立即催帐需要先缓一缓……你们说是不是这道理?”
师修闭紧了嘴武清无所顾忌他脱口而出:“赵氏修筑城墙防御的岂止是外敌的骚扰?”
赵武笑了:“诸位过于警惕了。晋国卿大夫之间的争斗虽然惨烈但现在是韩伯(韩厥)当元帅至少在他的任上赵氏没有什么好担忧的。韩伯退下之后只要我还在位子上只要君上还是国君又岂会亏待了赵氏?
你们转告师偃一声我们别急着一次性建立一个完善的城市可以先把长治城建起来即使城墙单薄一点但我们也有十几年的工夫去完善城防体系别担心什么。”
师修转换了口气:“如果不担心建筑材料的短缺说起来国君借走一点粮食倒不是什么大事。别的家族都缺粮食但我赵氏从数年前就开始推行楚国稻种农夫两季耕作领地内粮食等于凭空增加了一倍产量。
如今我们粮食多得仓库里堆不下已经开始酿酒但酒瓮也堆满了酒窖国君从我们这里调去部分粮食倒给我们腾出了一些地方。”
武清低声补充:“没错师偃对借出去的粮食倒没有抱怨。但齐策怕消息传出去其他的家族看到我们粮多嫉妒与怨恨所以他给卫城那些归附戎人、狄人们调拨粮食都用装酒的木桶运输以隐藏真相。目前我们在壶关仓库里的粮食养活那一万多名来投靠的胡人部民一点不艰难。
主上我认为我们的步子还能迈大一点甲氏荒凉我们要更多的接纳各部牧民。我们的骑兵多了战马多了才能更快更好的掌控甲氏——我们现在是跟国君抢时间啊不能不激进一点。”
春秋时粮食是战略物资禁止公开销售所以市场上从来没有粮食出售。各国缺粮了只能通过外交手段用其他国家紧缺的物资来交换粮食而贵族之间也一样比如赵武之前缺粮就要用手中熟练的工匠与其他家族交换粮草。
现在赵氏生产的粮食多但这些粮食不能拿来出售;而其他的家族虽然缺粮但他们却拿不出赵氏期待交换的紧缺物——人力。过去赵氏只能低调的装穷尽量把多余的粮食储存起来或者酿成酒埋入酒窖但现在武清的建议等于一丝曙光……既然粮食能诱惑游牧部落卖身投靠赵氏人口数大幅增长的契机就出现了。
狄人、戎人多了并不怕春秋时代人们对国家概念并不强烈。赵盾身上流着狄人的血脉狄人没有拿赵氏当外人。赵氏需要的是士兵以及擅长培育战马的人才。狄人来了简直是瞌睡遇到枕头。等若干年后游牧部民彻底融入赵氏谁能分得清华夏与夷狄?
孔夫子怎么说——夷狄入华夏则华夏之。
“让齐策把欠条收藏好我对娇娇很有点期待真希望尽早知道他国君用什么还账?”赵武想到这满脸的幸灾乐祸:“我们的粮食要提价要尽量吸引狄人投靠投靠的部落民要迅速按井田制分割按我们晋国的军事民事编制散布到四乡。
战争还在继续我们要把所有的力量都用上所以这些狄人戎人要尽快同化:给他们教授晋国的军事常识教会他们晋人的战斗方式。够标准担当武士的要尽快纳入观察范围……”
赵武把自己记忆中所有诱拐、洗脑的招式都倒了出来等他吩咐完又想了片刻认为再无遗漏便深沉地说:“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所以动作一点要快!”
留给赵氏的时间确实不多了。这一年垦荒筑城之风刮遍春秋列国除了晋国在忙外齐国也乘霸主无力东顾出兵攻打东边的莱国。齐国大臣晏弱初步动作是在莱国边境修筑东阳城(今山东省临朐县)进一步威胁莱国。
与此同时秦国继续扫荡西戎成为戎地霸主像模像样第要求戎人小部落“纳征”并不约而同地在西戎一地大肆修建城池以进一步开发戎地。
春晋国新任国君下令大法官士弱“修范武子之法”正式颁布实施全国。
自此晋国法律从“习惯法”走向全面“成文法”。
范武子是前元帅“士会”的尊称。士会在担任元帅时修订与完善了赵衰赵盾制定的法律体系。故此晋国人习惯把本国法律称之为“武子之法”。
但即使是士会的所谓“完善”其中的很多内容依旧是粗犷的概念性条文可执行性上远不及赵武依据现代法律条文所制定的《赵城律条》。故此士弱受命在修订“范武子”法律后在许多地方参照了赵城律条这使得晋国百姓在其后习惯性地将晋国新法律称之为“赵武子之法”或“赵律”。
同时楚国使臣抵达郑国向郑国传达再次侵略宋国的命令此时的郑国刚刚解散去年集结的军队正忙于春耕。楚国再次下达的任务令郑国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大臣子驷认为楚国给的指命太多太重难于负荷请求顺服晋国以得到喘息(息肩于晋)。但郑成公态度坚决匆匆下达了军事集结令。
消息传入晋国晋国国内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接获郑军集结的消息悼公焦急的等待着韩厥下达全国动员的命令但等了小半个月没有消息他急忙赶往元帅府亲自询问韩厥的决定。
春秋时代国君跟臣子之间礼节上的差距并不明显国君前往元帅府聆听元帅的主张也就是平常事何况晋国向来是执政掌握治国的权力国君只不过是名义上的领袖而已所以悼公穿过元帅府的时候并没有引来护卫士兵的诚惶诚恐他们只是站在原地行了个礼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