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司马迁的话刘彻半闭上眼帘悠悠然的笑道:“卿既然有疑虑不妨说出来……”
司马迁闻言连忙长身一拜说道:“臣曾尝闻俗谚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昔者太公封于营丘地泻卤、人民寡太公乃教民极技巧之术通鱼盐之利于是人物皆归强至而辐辏齐冠带衣履天下海岱之间联袂而往朝其后齐国中衰至管仲以轻重之权通鱼盐之利而恒公霸之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孔子赞曰: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袵!”
“而至今世则不然世皆以商贾贱业小人之所业。李悝兴地力之教而商君耕战之策皆以贱工商重农为本……”
“臣觉得有些奇怪……”
“若贾人当真一无是处太公、管仲何以重之?”
“且夫若果真贾人小人哉当今天下何以富庶至斯?”
司马迁说着就顿首道:“臣曾尝与关中人李友、中两千石少府卿刘舍子刘晖从先王之教走关中各县采民之风。过县乡皆见水车潺潺渠道遍布民皆安乐而居;各地百姓除农耕之时皆好以事工商入作坊为业岁得钱可五千五百余……”
“这就是臣的疑虑之处……”
“先贤皆曰:工商之业贱贾人谋农夫之利而今则不然商贾之作坊岁给民用使小民也得安居上养父母下育儿女……”
刘彻听完微微一笑。
这也是为何今天儒法虽然已经发展到了一个他们自己都不相信的地步但却依然奈何不得黄老派的缘故。
原因很简单。
无论是儒家还是法家都遇到了一个尴尬的问题——理论与实际脱轨了……
在过去其实无论用儒家的理论还是法家的理论都可以解释世界的多数问题。
就拿这工商之事来说吧。
儒家拒绝‘奇技淫巧’鲁儒更主张要求杜绝‘机械之心’防止这些东西污染淳朴的人民。
法家则以富国强兵为宗旨尽地力之教为务。
两者殊途而同归都是要求重农贱商。
唯一的不同是——儒家的重农重的是大地主、大贵族这个农。
而法家则更喜欢更倾向于扶持中小地主阶级。
但在如今儒法的理论都遇到了强有力的挑战。
特别是在关中大地上随着平律的执行以及粮食保护价政策的强力实施。
在事实上极大的缓解了民间的贫富差距。
至少让人民有了喘息之急。
老百姓不用再在冬天和春天吃高价粮而在夏秋廉价的出售收获。
而近年来农业新技术的井喷和推广也使得粮食产量大增。
在粮价相对恒定和稳定的今天这粮食产量的增加使得人民终于能腾出时间不再必须跟过去一般只能死盯着土地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而随着褒斜道工程、龙首渠工程、昆明池工程以及各种其他水利渠道、漕运工程的建设。
特别是褒斜道工程的建设让大量百姓第一次尝到了出卖劳动力的好处。
而之后随着平律颁布工商业起飞特别是在关中一年一度的考举经济和茂陵商业区就足以形成一个巨大的消费群体。
于是工坊业兴盛了起来。
大量的百姓从农民变成了半工半农的阶级。
甚至出现了全职的工人群体。
本来按照法家和儒家的理论这样的情况这样的世界肯定会出乱子。
但偏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甚至相反关中人民的生活一年比一年好无数过去家徒四壁的穷人如今竟然有了积蓄和存款。
关中的中产之家小康之家就更是夸张。
几乎所有人的仓库里都堆满了粟米和麦粉墙壁上挂满了熏肉和鱼干。
关中的地主阶级历史上第一次可以顿顿吃肉……
当然这是建立在安东地区源源不断的对长安供应鱼干以及对外战争胜利带来的大量牛羊牲畜的基础上。
但无论如何儒家和法家都面临了这个尴尬。
他们必须解决这个问题才有机会取代黄老派。
好在他们现在还有时间毕竟这样的情况出现的时间很短最多也就三年!
而且目前只在关中存在。
但随着时间推移三河地区也开始冒出了类似的迹象。
至少在雒阳中产家庭(家訾一到十万)的数量已经连续三年增长了。
而类似司马迁这样的新时代知识分子和年轻人当然也都共同面临了这样一个问题。
他们发现书上的东西似乎已经很难解释这些新出现的变化。
这个局面有点类似于春秋晚期、战国初年的年轻人在发现了地主阶级这个新事物时的思维——似乎挺有意思的啊!
虽然与春秋晚期战国初年一般大家都不懂这个新变化会带来一个怎样的世界?
但人人都在小心翼翼的试探尝试接触和研究这样的变化。
唯有刘彻自己是在兴奋之中带着恐惧。
因为他知道未来会出现什么东西!
此刻他看着司马迁年轻稚嫩的脸庞问道:“那卿可知道中国是从什么时候起就厌弃商贾之事的呢?”
刘彻站起身来望着前方石渠阁的渠道里的潺潺流水自顾自的感慨道:“春秋之时贾人游于列国出入王宫以至于有弦高故事更有陶朱公之典故孔子有贤弟子端木赐也是商贾出生孔子也不以为意……”
事实上在春秋之时商贾的地位还颇高。
哪怕到了战国之时商人也依旧有着地位。
某些大商人甚至可以影响一国的内政外交。
譬如著名的吕不韦就是这样的一个豪商。
哪怕是在法家主政的秦国秦始皇统治下的大秦帝国之中也有着寡妇清、乌氏倮这样的被封为封君的大商人。
那么商人从什么时候就变成人人喊打喊杀沦落为贱籍的贱业?
答案是秦统一天下后秦始皇与法家的政治家们无法容忍商贾的存在。
对秦始皇来说商人流动性大而且只要给钱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们不敢干的。
所以商人必须死!
而对法家来说商人这个存在就更恶心了。
自李悝开始法家就是仇商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