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渊与陆启明。
……
玉牌转暗在勾玉阁中是逝者的标志。就算那是九代但他们也已经死了。七夕无法理解公子为什么过了这么久还总是对着两个人如此在意。
荀观像之前每次一样在这里驻足沉思很久然后做出了一个完全出乎七夕意料的举动。
——他牵起了一根新的丝线将季牧的勾玉挂在了这里。
“你猜季牧离开武宗后会去哪儿?”荀观唇角勾出一丝笑容自问自答道:“他一定会去找陆启明。”
“公子!”七夕加重语气道“他们都已经死了。”
荀观笑道:“但季牧不是不信吗?”
七夕道:“明明是公子不信。”
荀观未置可否却忽然说起了之前的事。
“古战场结束后的第二个月我在慎行殿待了五天……你可知是因为什么?”
七夕闻言迟疑道:“难道不是司刑长老找公子有事商议?”
荀观一笑。
“那只是对外的托辞。是司刑长老给我留颜面罢了。”他平淡说道“算上古战场的最后一日在那之前的十五个月余九天里我一直在替承渊做事。”
“怎么会?!”七夕失声。
“怎么不会?”
荀观反问了一句笑容里既有厌恶也有自嘲。他道:“正因为我直面过承渊所以我才更加知道他根本不算是人。……不当然也不是神。怎么形容呢他就像是一种东西一种邪念与恶意的混合体。而最可怕的是就是这种诡异的东西却拥有着我们这些凡人完全无法匹敌的力量。”
“那那……慎行殿的人后来查到了公子吗?”七夕问得极其小声。
“那倒没有。”荀观回过神朝她安抚地笑笑“是我自行去找宗主和司刑长老承认的。”
七夕一时间脑子里有点乱。她一直跟在荀观身边但这些事却全不知情!
“从承渊找到我那天起我就一直在做准备。”荀观拿起属于承渊的那枚勾玉随手把玩语气还算轻松。
“有些事我虽受制于人不得不做但每次都尽我所能将影响压到了最低也为以后留了一线扭转的机会。所以古战场结束的那天我刚一察觉到承渊已死就立刻开始着手弥补之前的缺漏。如此花了一个多月时间把能补救的补完就自己去慎行殿了。”
尽管知道那已是几个月前的事七夕还是听得揪心忍不住埋怨他:“公子怎能自己讲呢?既然他们那么多次月审都没查出来咱们就当没这回事不就好了?他们……他们没把公子怎么样吧?”
“不至于。”荀观忍俊不禁“我是自愿去的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所以待遇还不错。”
怪不得最近的几次例行月审每次流程都格外繁琐。七夕之前还与荀观抱怨来着直到现在她才知竟是这种原因。
“……以后你我的审查难免都会严格一点”荀观难得苦笑了一下歉然道:“这次是我拖累七夕了。”
“才不会”七夕摇头“只要公子没事就好。”
荀观并未受到处罚。
那五日中慎行殿的人花了三日逐一核实荀观坦诚的每一件事又用了两日讨论这件事的处置。但最终司刑长老还是派人将荀观客客气气地送了回来。
荀观毕竟没有给武宗造成太过严重的损害稍大的过失他来之前也都已自行补齐了。又或者说如果不是荀观——换成其他人来应对这种事武宗受到的损伤本应远比现在严重得多。已经没有人能比荀观做得更好了。
当然若非早已对这个结果心有预料荀观也不会那么轻松地主动去慎行殿坦白。
“所以是因为这个原因”七夕问“公子才对承渊格外在意……公子是怀疑承渊没有死?”
“不。承渊应该确实死了我感觉得到。”荀观松开承渊的勾玉抬指点了点自己的眉心。他视线移向并排的另一枚玉牌道:“我是怀疑陆启明。”
“但他……我、还有很多人都亲眼看到了。况且”七夕道“若不是所有确认的法子都试遍了凤族又怎会把他的长明灯送往三归山?”
荀观道:“我也知道。”
九代一事牵扯甚大。承渊他们的存在太特殊了灵盟不可能仅凭“被人亲眼看到”、“命牌破碎”这种寻常的方法草率判断。甚至连凤族的召魂仪都不算严谨。灵盟一定会慎之又慎甚至要“上达天听”——去询问上面那位不可言说的存在。祂必然会以同等层次的力量去推演直到万万次演算都全部指向唯一的那个结果才算尘埃落定。
所以九代之死本应绝无疑虑。这已是被神明确定的事实任何人都不该质疑。
七夕疑惑道:“既然如此为何公子还总想着?”
——因为太不合理了。
“……陆启明在古战场期间曾两度救人。如果说第一次还是他原本的性格他确实是那种会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人。那第二次就太不合理了。”
基于他对古战场整个过程的复盘荀观实在百思不得其解:“到了后期他既然做得出那些事就足以证明他性情已经发生了严重偏移。”
尤其是陆启明用的那道咒术。
归葬夙雪寂川。秦门的三大绝咒无一例外皆为恶咒。什么意思?就是要人斩断一切善念才可能用得出。勿要说纯善之辈就算是大多数普通人只凭他们那等庸碌之恶也远远达不到令恶咒奏效的条件。
而此等绝咒陆启明却用出来了——这意味着什么?
荀观甚至怀疑他后来根本就厌恶着周围的所有人。在那种前提下他怎么可能还像过去一样?怎么会有人以牺牲性命为代价去拯救那些他所厌恶的人?能用得出这等恶咒的人更是绝无可能。
——除非他根本没有死。除非他还有余力。
相比较陆启明第二次救人是因为所谓的“善”荀观更愿意相信他是为了平衡因果。
最终他杀死承渊的方法其本质是“借力”——借助凡人的躯体困锁承渊借助信众的供奉延续自身最后也借助所有人身上的业力点燃红莲业火。
天地自有因果规则任谁也无法超脱在外。最初是古战场的人欠了他所以被他所用。后来却是他欠了人所以也必须偿还。
“——你不觉得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说得通吗?”荀观问道“如果是这个解释那么陆启明就一定还活着。”
“但公子说的这些全是心证。”七夕认真地反驳道“‘事实不必合理’这句话还是公子告诉我的。”
“是啊。”荀观长长叹了口气重复道:“……我也知道。只不过”他看向季牧的那枚玉牌“我只是想要再看看。”
在古战场中与陆启明相处最多的几人之中季牧是最重要的可惜他什么都不愿说。乔吉也重要却已经死了。至于墨婵一则她对陆启明的记忆不算完整再者古九谷毕竟不从属武宗之下荀观与她素无交情很难从她那里得到更多信息。
那就只剩季牧。
无论是永寂台或是那把七弦琴都证明了季牧对陆启明有异乎寻常的执念。而这才是荀观同意放季牧走的最大原因。如果还有一线希望能够追溯陆启明的线索或许就应在季牧身上。
“好好看着他。他离开武宗后找去的第一个地方——”
荀观抬手在季牧的勾玉上做了一个标记。
“一定非常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