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开水焯橄榄倒盐晾干放瓦罐盐水没过半掌宽阴凉放置一周半。”
教堂的大门被推开格热戈日和罗贝尔先后进入房间。
罗贝尔拍了拍仆人的肩膀:“你们按照刚才的顺序去把仓库里的橄榄全部腌一遍盐卤在地窖左手数第三个柜子。”
“是大人。”
仆人恭谨地离开。
和面对江天河时的宠溺敷衍相比仆人对罗贝尔的态度更加谨慎顺从。
罗贝尔环顾弥撒堂:“天河呢?”
“不知道。”格热戈日摇摇头“也许仆人知道要把他们叫回来吗?”
“算了先说正事吧。”
二人坐在长椅上江天河屏住呼吸不动声色地藏进弥撒台的小隔间。
“冕下那里有援军的消息了吗?”
“不知道。”格热戈日苦笑道“我向罗马派出过三趟快马目前还没有任何人回来。”
“或许他们都死在了马匪手里又或许……”
罗马放弃了救援。
罗贝尔在心底默默补上后半句。
“城里的补给还够平民和军队坚持多久?”
“多亏这几天伐木的功劳熬过这个冬天的木头基本足够但这是在不计算外城难民的前提下如果算上难民……”
“明白了。”罗贝尔托着下巴神情看不出太多波澜“粮食呢?”
“正要和你说这件事。”
格热戈日把账本在桌子上摊开。
罗贝尔只是略微瞥了一眼立即皱紧了眉头。
“见鬼只剩一片地窖的大麦了?这不可能我在离开前特地计算过安科纳至少还有十个储粮窖!”
格热戈日尴尬地低着头:“呃那个这个……”
“德力格尔看着我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罗贝尔拽起他的领口“没有粮食那我之前设计的所有防守计划都白费了!你懂吗?全没用了!”
“安科纳守不住你我外面的近万民众还有江天河!我们所有人都要作奥地利人的刀下亡魂!我没空和你开玩笑粮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好了好了先放我下来我慢慢和你讲……”
罗贝尔杀人般的目光令格热戈日不寒而栗他连忙指了指脖子示意自己喘不过气来了。
揪住领口的手逐渐松开格热戈日擦掉脑门的冷汗:“这要说起来还是刚秋收不久时的事。”
“你知道的我们公教士平时有三件最主要的工作:布道审判以及放高利贷。”格热戈日尬笑道“你可能不知道的是教会不仅放贷自己也会借贷。”
“去年开春罗马圣座为了庆祝巴塞尔公议会胜利举办十周年下令征集各主教区的储蓄金重修圣天使堡垒我想着许久没有和冕下面谈怕感情生疏了就……就多交了一点……”
“咱们安科纳又没那么富裕我就找威尼斯的商人借了一笔贷款……”
“抵押品就是转年的粮食税?”
罗贝尔强忍着一拳砸在他脸上的冲动:“你早知道安科纳没粮却不告诉其他人?就这么让他们蒙在鼓里陪你送死?”
“他们都知道的贝贝。”格热戈日道“他们和我一样只是想搏一把。”
“……”
“他们所有人都是跟随我多年的老部下我是布拉格的最后一任主教波西米亚大教区沦丧于异端之手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就是为什么我永远的失去了升位的资格。”
“我已经快四十岁仍然在区主教的任上蹉跎岁月。人这一生总该为自己的野心搏一把——我想去罗马我也想成为权势滔天的红衣主教之一坐在拉特朗圣若望大殿的金色座椅上一手遮天!”
“我的属下渴望追随的是一个前途远大的格热戈日·德力格尔而不是一个自怨自艾的失败者!”
“安科纳之战就是我翻身的资本!我不止要守城我要在此击溃奥地利人让圣座的大人们对我刮目相看!”
“于是你就拿全城人冒险?天河还在城里!你这个野心的奴隶!”
罗贝尔一脚踹翻了长椅连带着水杯和账本打翻在地。水晕开了碳墨这本记录着格热戈日罪行的手账就这样毁于一旦。
而二人都没有介意这点小事的心情。
教堂内的气氛令人窒息。
江天河躲在隔间里大气不敢喘一口。
下午不断有修士进入报告城内情况。
缺医药缺人手缺牲畜缺燃料……如果说这些问题还能靠精耕细作勉强克服的话那么最严峻的信心缺乏却无法靠技术弥补。
到了这一刻即便信仰最坚定的修士也不得不承认世人已经不再全心全意地信赖罗马公教的承诺。
广大民众虽然依旧信仰耶稣基督但随着意大利北部各大商业共和国的急剧扩张意大利已经初步出现了后世所谓的“资本主义萌芽”以及伴随萌芽一同复苏的古希腊人文主义。
自从十四世纪中叶的“黑死病”席卷欧洲大约三分之一的欧洲人因疫病死亡民众苦苦哀求上帝降下救赎上帝却一次也没有回应信徒的祈祷。
在黑死病暂时结束后人们开始意识到全知全能的主并不会回应信徒的祈祷更不会保佑信徒免收疫病侵害。
圣经描绘的天国地府难以证明或证伪教皇呼吁欧洲人坚持苦难行军信徒却根本看不到苦难的尽头更看不到后头的好日子。
疫病的悲剧极大地摧毁了基督教在欧洲世界的统治根基。世人为了安抚内心的伤痛寻找新的精神支柱开始将目光移向被遗忘了上千年的古文明——古希腊古罗马。
作为地中海乃至全欧洲文明的起源古希腊文明蕴含着包容、人文、理性的思想根基。古希腊哲学家的辩证体系作为现代哲学的起源有着敢于质疑一切包括质疑神明的精神。
失去了信仰的源动力如今已然不是属于神明的时代了。
冷眼旁观着一位位委屈的神甫进进出出偶尔还有倒霉蛋被民众暴揍得头破血流罗贝尔默默想着。
在如今现实之人与虚幻之神诀别的时代罗马公教的号召力江河日下、所剩无几教皇尚且不能独善其身他又该何去何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