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的日子一天天逼近,黑天鹅港里无论是护士还是孩子都在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黑天鹅港里除了党员之外都是东正教信徒,每年圣诞这里都有热闹的庆祝活动,男男女女聚在一起载歌载舞。博士还会送挂满礼物的圣诞树给孩子们,每个孩子都会获得一身全新的衣服。唯有在圣诞节前后,黑天鹅港里的孩子们才能像书中描述的那些生活在莫斯科的孩子们一样,穿着节日的盛装,带着有皮遮耳的帽子,吃上爆米花和冰激凌。
今年的圣诞节更是如此,莫斯科来的邦达列夫少校正设法帮助黑天鹅港解决冬季物资,物资很快就不是问题了。
既然物资不成问题了也就没必要节省了,博士慷慨地发给军官们烈酒和香烟,发给护士们香水和丝袜,每天的晚餐都有土豆烧牛肉供应。护士们用彩纸剪了拉花贴在通道的墙上,还用彩灯装饰了一株巨大的圣诞树,立在悬挂列宁画像的金色大厅里,树梢和屋顶齐平,孩子们能在树下爬来爬去。
所有人都在兴高采烈的等待着圣诞节的到来,孩子们甚至还在期盼着能够去莫斯科上高中。
但所谓的邦达列夫上校并没有带着任何物资,他们背后那个曾经可以和美国抗衡的国家现在正处于分崩离析之中,物价贬值,手里的纸币变成了一堆废纸,根本没有人在意他们远在北冰洋边上的黑天鹅港,就连赫尔佐格博士也在策划着一把火烧了这一切,独享着这个世界的终极秘密。
…
“赫尔佐格准备把那些孩子全都杀了?”路明非冷冷的问,脸上带着不悦。
“在博士的眼里,所有人都在一个巨大的餐桌上,而那些做过手术的孩子现在已经被他榨取了最后的一丝价值…”小魔鬼低头看了眼自己袖口的标记,“对于那些没有价值的东西,博士一向都抛弃的很快。”
“他为黑天鹅港亲手点燃了一场大火…”
…
1991年的圣诞夜,暴风雪如约到来,天幕中看不到一丝光,旋风把雪尘卷成白色的龙冲上天空。
黑天鹅港封闭了正门,所有门窗都钉上了木板,以免暴风雪影响了圣诞晚会的气氛。
同样也封死了他们所有人逃跑的路。
女孩们在走廊上追逐嬉戏,男孩们在楼门外高喊着她们的名字,雷娜塔不时能看见的女孩们用连衣裙挡着胸口在门前跑过,她们的肌肤像牛奶那样白嫩,年轻的身体美丽夺目。
女孩们把换好衣服的男孩赶出了这层楼,因为她们要换衣服和化妆,博士让护士长打开仓库里的衣箱,把所有漂亮衣服都拿出来给女孩们选。
有些衣服雷娜塔从未见过,有黑色的夜礼服裙,晕染得像鲜花一样的太阳裙,还有带白蕾丝缠边的半透明裙子,还有大人才会穿的高跟鞋和丝袜,博士微笑着说,反正女孩们总有一天会长大,不如先穿起高跟鞋来走走看。
雷娜塔只是抱着佐罗,床前挂着她的新衣服。
零号叮嘱的事情她都做好了,今夜就是她离开黑天鹅港的日子,她只想带这两件东西走。她不像别的女孩那样有着完美的身材,适合她穿的衣服不多,这身新衣服是带绣花边的白衬衣、驼色带毛皮滚边的呢子短裙、筒形的皮帽子和驼色的毛靴。虽然她们裙装那么华丽,可这也是她有生以来最漂亮的一套衣服了。雷娜塔决定在去见爸爸妈妈的时候穿着这身好看的衣服,多年不见的女儿那么漂亮地忽然出现,他们一定会很惊喜。
没人知道的地方,大量的致幻剂在通风管道内朝着各个区域输送,头顶的真空炸弹也将在凌晨准时引爆。
赫尔佐格推开大门,暖气和音乐声扑面而来,金箔碎片漫天飞舞,金色大厅里灯火辉煌。士兵们拉着手风琴,年轻女孩们载歌载舞。孩子们围着巨大的圣诞树许愿,踮着脚尖去够上面的礼物。牛肉汤、烤甜饼的香味和女人身上的香水味弥漫在空气中。
他高举着双手向着大家致意,并且许诺这将是大家的最后一个漫漫长夜。
雷娜塔站在圣诞树后,看着大家欢呼雀跃,士兵和护士激动地彼此拥抱亲吻,能回家探亲是这里每个人的期望,博士的许诺太激动人心了。但雷娜塔并不相信博士说的,今夜博士所说的每个字在她听来都像是毒蛇的咝声,令人毛骨悚然。
环顾周围,相拥起舞的人多半都在做着不可描述的事情,他们肆无忌惮地咬着对方的嘴唇,捏着她们的身体。
雷娜塔一步步退往角落里,瑟瑟发抖。这地方,这些人,都不对!
所有人都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好像明天就是末日那样纵情狂欢,不知休止。他们跟平时完全不一样了,被情欲控制了头脑,忘记了羞耻,变成了野兽一般的东西。
雷娜塔意识到自己必须要离开这里,零号还在等他。
她小心翼翼的顺着墙边挪动,朝着大门的方向摸索着,可等她走到大门旁边才惊恐的发现,金色的大厅的门已经被锁死了!
三道机械密码锁从不同的方向锁死了这道内嵌铁芯外包桃花心木的大门,锁眼里填满了融化的松香!
有人故意锁死了大门!
雷娜塔的心被恐惧抓紧,她感觉有什么危险正在临近,而大厅里的人逃不出去。
他们合力都没法破坏这扇坚固的大门。
雷娜塔用力拍门大声呼喊,但她的声音被忽然强劲起来的舞曲盖过了,手风琴手跳进舞池中张扬地演奏起来,男男女女拉着手围绕着手风琴手蹦跳,鞋跟踏得地面震动。他们都很欢乐,用欢乐淹没了雷娜塔的绝望,便如用贝多芬的《欢乐颂》淹没一只小狗的哀鸣。
雷娜塔喊不动了,她背靠着那扇她永远也打不开的门,看着这些死到临头还纵情欢乐的愚者。
就在她即将陷入绝望之时,只听“啪啪啪”三声,机械密码锁依次弹开。
开门的吱呀声并不多么响亮,却在一瞬间压过了金色大厅中的喧嚣。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他们下意识地扭头看向门边,陌生的男孩双手抱怀,靠在桃花心木的大门上。雷娜塔从没见过零号这么闪亮。他戴着漂亮的熊皮帽子,穿着雅致的藏青色呢子风衣,领子上别着银色小天使的徽章,就像贵族少年出猎归来,误入了跳舞场。零号转身把门重新关上,走到舞池中央。
他所到之处,人们自然而然地让开道路。
…
“你去救了她。”
“是啊,我去救了我的女孩…”小魔鬼无奈的笑了笑,“毕竟当初我是答应了要和她一起走的,虽然她在我的眼里也只不过是一个没有太多价值的洋娃娃,但她…”
“…毕竟是我的啊!”小魔鬼的眼神冷冽,满是熔岩一般的赤金。
…
“跟你说了十点之前要回家嘛,不要在外面玩得太晚。”零号拉着雷娜塔的手想要离开。
这时,他们的背后突然传来了一阵风声,雷娜塔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零号甩手推到一旁。
是安东!那个曾经在吃饭的时候说自己喜欢雷娜塔的小男孩!
安东像是蛮牛那样冲向零号,他的眼睛涨红,皮肤变成赤红色。此刻的安东能撞翻一头小牛,他不能忍受自己看中的女孩就这么被人带走。
零号深吸一口气,忽然发动,向着安东对冲而去…上步、转身、挥拳,极其有力的下勾拳打在安东的小腹上,安东痛得收腰,下意识地胸部突出,零号的拳头顺势轰在安东的胸口,接着是对下颌的暴击,安东仰天吐出几颗带血的牙齿,整个人被打得离开了地面!这还不算完,零号转身,肘击他的侧脸,旋转360度,起跳追打空中的安东。新一轮的下勾拳旋身打在空中完结,没有任何拳击冠军能发出这样匪夷所思的拳技。
零号大笑着高呼:“嚎由根!”
他轻盈地落地,安东翻滚着落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零号整了整衣襟:“第一次打,不好意思,终结技那一拳有点缺陷,大家见笑了。”
安东挣扎着想爬起来,护士长也凶狠地冲向零号,似乎想跟这个捣乱的小子讲一讲理。
零号忽然转身,环顾所有人,瞳孔中只剩下炽烈的金色光芒。
所有人都被震慑了,包括雷娜塔,只听见零号用没有温度的声音说:“看什么看?没见过为抢女人打架的么?”
一瞬间舞场里的秩序就恢复了,被打断的舞会重又开始,男男女女继续欢歌热舞,大口地喝着烈酒,连安东也加入了其中,好像刚才的那一幕只是不愉快的小插曲,现在已经过去了,就不必再纠结下去了,大家继续享受美好的良宵。
“生日快乐。”零号用袖子给雷娜塔擦眼泪。
雷娜塔不说话,只是看着他不停地流眼泪。她这时才感觉到锥心的恐惧,她现在难过得恨不得蜷缩起来,找个没有人的角落放声大哭。
“喂喂!”零号压低了声音,“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我们还没有脱离险地呢。”
可雷娜塔还是哭。
“喂!他们又没有拿你怎么样!我不是已经及时出现救了你么?”零号有些不耐烦。
雷娜塔继续哭…零号长长地叹了口气。
“汪!汪!”零号忽然变了脸,冲着雷娜塔学狗叫,讨好的眼神就像一只小海豹。
雷娜塔呆呆地看着零号,她的嘴角本来是瘪着的,可慢慢地那个小哭脸被某种力量抚平了,她不小心地露出了一点笑容。
零号就像魔鬼,魔鬼们很聪明,他们不想让你哭的时候,总有办法安慰你,因为魔鬼太懂人心。
“来!跳支舞!反正已经来了!”零号拉起雷娜塔的手。
没人能想象一个在拘束衣中长大的男孩居然是舞场高手,从水兵舞到华尔兹到探戈,他跳每一种舞都行云流水。雷娜塔从没学过舞步,可看着零号的眼睛,跟随他双臂的指引,她就能踩准节拍。零号像是魔术师,雷娜塔是与魔术师共舞的白鸟。
“仔细看,你还真是一个值得让别人疯狂的女孩。”零号小声说,“你死在这里太可惜了!”
“现在门已经被封死了。”
“因为有人要把这个港口炸毁,我刚刚知道。他们通过通风管道释放了致幻剂,所以你觉得这些人都疯了。致幻剂就像毒品,吸毒过量的人会失去理智节操等一切人类道德,他们现在只想要酒、强烈的音乐和异性。这里清醒的人只剩下你和我,”零号摸摸雷娜塔的头,“你的血统太优秀了,致幻剂对你是没用的,低贱的族类怎能以那些肮脏的东西伤害你?
“我该怎么办?”雷娜塔小声问。
“还记得通风管道的地图么?”零号说,“从通风管道回到你住的那栋楼,来零号房找我,要快!我们必须在零点之前撤到安全距离之外,希望狗狗们能跑得快一些。”
他直视雷娜塔的眼睛,目光深邃:“按照我说的做,很快你就会获得自由。现在出发吧,快跑!快跑!快跑!”他的唇边带着一丝轻笑,“我的小公主!”
…
听到这,路明非挑了挑眉,“你的小公主?我真没想到你喜欢的居然是这种年龄段的女孩…”
“在临死之前总要给别人一些希望不是吗?”小魔鬼顺着他的烂话说了下去,“如果哥哥你也喜欢这个称呼的话,我以后也可以叫你小公主…”
“别别别!”路明非连忙打断了小魔鬼,“我觉得你现在叫我哥哥挺好的。”
“不过我更好奇你们是怎么从黑天鹅港里逃出来的…”
…
金色大厅里的舞蹈还在继续,然而在没人看到的地方,油罐的闸门被打开了。
数以吨计的燃油倾泻于地,额外调拨给锅炉房的那些燃油不光是用来取暖的,还要用来焚烧锅炉房,伴随着一声雷霆般的巨响,轰天的烈焰吞没了冷库,燃油爆炸把两层楼板和那些娇嫩的胚胎一起化为了灰烬。
码头尽头,博士和邦达列夫转身回望烈火中的黑天鹅港,每个窗口都喷出熊熊烈焰,爆炸声此起彼伏。欢乐的手风琴声和圣诞歌声在爆炸声中隐隐约约,金色大厅里的人们已经完全被致幻剂控制住了,幻想自己已经回到了歌舞升平的莫斯科。
“能够见证这样的火焰,还真是一种全新的体验。”邦达列夫笑着说。
“以后会有机会见证更多的,未来的世界都是我们的。”赫尔佐格博士回应道,“二代产品,完美无缺,他们孕育着改变世界的力量。”
两架狗拉雪橇停在冰封的海面上,其中一架载着四个沉睡不醒的男孩,另一架上则是并排的两个金属保温舱,邦达列夫拉开保温舱确认了一眼,里面是两个不到一岁的小男孩,他们含着营养液的管子,戴着氧气面罩。他们从未在黑天鹅港露过面,甚至从未见过阳光。
博士凝视着男孩们的脸,“当我们拥有更多的成品,我们就能改写人类历史,把这个世界牢牢地捏在手中!”
“世界把握在你这样的恶棍手里,还真是有点可惜啊!”邦达列夫眺望着远方。
“皇孙殿下,您的慈悲听着真虚伪,不过假慈悲的人是领袖的好人选。”博士说,“我只是遗憾龙骨没法带走,我们对它的研究还不充分。”
“是啊,我的确虚伪…”邦达列夫用着坚硬的东西顶住了赫尔佐格的后背,那是邦达列夫的马卡洛夫手枪,“但相比较你这个恶棍,我觉得自己还情有可原…”
钢芯弹一枚接一枚洞穿博士的胸膛,把那颗衰老的心脏撕成无数碎片。
博士吐出一口鲜血,里面混合着肺部的碎片,他的肺部也被顺带摧毁了。他强撑着转过脸看着邦达列夫,眼睛里满是震惊。
“没有我…你们没法完成研究…”他嘶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