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宁和顾凌霄尚未踏进屋中就听到了凄厉的哭喊。
“儿啊我的儿子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你怎么就忽然……”
迟宁透过窗子往里看只见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伏在床上呼天抢地床上躺着的年轻男子他还挺眼熟。
孙梁新郎官。
顾凌霄留在外面守着迟宁进了屋内。
从跪了一排的下人面前走过迟宁伸手拍了拍妇人的肩膀。
孙夫人转头两行鲜血自眼眶内流下。
迟宁当即从袖中掏出一张符咒贴在孙夫人的印堂处。
黄符纸瞬间燃起青烟化为灰烬。
迟宁问:“你儿子怎么了?”
“生病了痨病。”
迟宁又问:“今日新娘嫁入府中你送了她什么?”
孙夫人张了张口半晌才答:“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我的儿你怎么就……”
是了她只会来回重复这几句话机械的固执的。
像被人束在套子里做了活棋子。
符咒因无法感知到魂魄而自燃孙府的人和镇上居民的情况恰好相反丢了魂魄躯壳还在。
命是留下了却成了真真正正的行尸走肉。
迟宁一步一步走向床边取出匕首来抵上孙梁的脖颈。
刀尖即将刺入肉里屋外忽然狂风大作木窗被猛然吹开发出呼啦呼啦的响。
一道鬼魅的影子闪现在身边:“你想干什么。”
迟宁转头去看见苹儿比第二次见面时更苍白了些身子像浸了水的薄宣纸摇摇欲坠。
见苹儿现身迟宁把匕首撤开些许:“他要死了。”
苹儿的眼睛看向孙梁。
后者寂静无声地躺着呼吸微弱唇色发青。
苹儿尖叫一声黑瞳仁倏地缩小眼白占据大半个眼球。
团团黑气从她身上散出。
像墨汁滴入水池里黑气很快弥散开来除了迟宁屋内众人尽皆倒地。
动静太大了顾凌霄站在门口满眼焦急:“师尊。”
“没事只是聊聊天。”迟宁语气平静“若阴魂们又来了还劳烦你挡住他们。”
“他没死你骗人!”苹儿靠近孙梁做了个把他搂在怀里的动作“少爷会好好的呢成亲生子长命百岁。”
迟宁:“曾经或许会吧但现在金猊兽被放出来整个阵法开始毁坏你没有多余的力气维持孙梁的命了。”
苹儿蓦然看向他还是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却透出了日暮途穷的苍凉。
“一起死了也好呢他陪我死。”
迟宁继续说:“崔苹儿孙梁半死不活是你害的镇上上千百姓的性命也是你害的。”
崔苹儿笑起来嘴角不动喉咙里的声音却越来越急似要笑得喘不过气来。
最终笑声戛然而止她像是把酿成毒药的苦衷一吐而尽:“我害他?该是他先害我才对他向我父亲提亲说要娶我明媒正娶。我多开心啊我当他丫鬟这么多年喜欢他喜欢得小心翼翼……”
“后来呢?”
“后来后来他骗我。”崔苹儿的声音低下去“孙梁得了不治之症一个蹩脚道士说他这病冲喜能治。你知道是怎么个冲喜法吗?洞房花烛夜剜了新娘子的心脏出来他就能痊愈。”
迟宁明白了苹儿心口处暗红血渍的来源。
“我的冤魂还站在那里看着看着他们用水冲干净地上的血然后若无其事换了张床进来。”
“仿佛我死的理所应当孙家轻巧得像掸去一粒灰但那是一条命啊我才十六岁。”
崔苹儿的情绪太过强烈怨和痴混杂着似千斤重担往人胸口压。
迟宁久不入世对七情八苦都缺乏敏锐愚笨到迟钝。
却在崔苹儿这里体会到最锐利的感情划开皮肉露出骨头骨髓都留有记忆的尖刺。
“那蹩脚道士当真有些本事当晚就在乱葬岗找到了我。道士说你想不想活想不想报复孙梁。”
迟宁接话:“所以你和道士结了契?”
迟宁想套出崔苹儿用什么法子散布了噬灵术可崔苹儿偏避开他的问题:“我之前错以为你是张宜柔想让你尝尝我的苦。一样的年纪凭什么我惨死当晚她便能风光大嫁?!”
“其实很可悲孙梁他待我狠心我却无法对他绝情。”
“死后我才知道鬼不用睡觉也不用进食。所以我花所有的时间来想他想他涉过河水给我捡纸风筝想他在花笺上写诗句送我想他拿刀扎在我心口。”
“全是用的右手。”
迟宁心头一跳卷起孙梁的右衣袖。
那里果然空荡荡的只剩手腕尽头一个巨大的血口。
苹儿笑:“所以我把他右手削下来日日都削一遍日日再长出来。”
重明镇已经入夜黑得像是末日来临。
苹儿说:“你知道的很多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喏”她转身看向屋外“你真正在意的人怕也是要死了。”
迟宁回头屋前廊下空荡荡的顾凌霄早不见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