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那无尽黑暗之中,感官和知觉在这里好像都是凝固住了,似乎不管过去了千万年,那黏稠的黑暗都不会有丝毫变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原本了无生机,好像永恒不变的黑暗中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扰动,一点儿理智的灵光破开黑幕,绽放了属于他的慧光。
蓦地,就宛如陷入梦魇之中无法自拔的人终于摆脱了缠绕的一切,耳边响起的呼啸气流之声于空虚的寂静中掀起了扰动,他又能开始感知到现实世界的一切了。
在那气流包围中,徐苍缓缓睁开眼睛。此刻,他还保持着左手捧着氧气面罩的姿态,但是周围已经没有原先那般寒冷了。在他的睫毛上挂上了些许寒霜,甚至在睁开双眼时,因为寒霜的存在而微微粘合了上下眼皮。
“呼!”
徐苍依旧保持着低头的状态,即使没有借助氧气面罩,徐苍也鲜少有呼吸迟滞的感觉了。这种情况无疑说明飞机已经下落到了一个足够低的高度。
将氧气面罩放到一边,看了眼还处在昏迷状态的黑田隆司,徐苍长出一口气,心中稍稍放松了些。
虽然徐苍不喜欢波音这家公司,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波音737NG的确是一款静稳定性极佳的飞机。
所谓静稳定性,即是飞机在受到短暂的外界扰动后而偏离原先的位置,但是飞机会自发产生回到原先平衡位置的趋势。
静稳定性包括纵向稳定性,横向稳定性以及航向稳定性,即对应飞机在空间的XYZ三轴。
飞机的纵向稳定性表现在在受到扰动影响后,迎角变化的情况下,在不用施加外力的情况下,飞机有自动恢复原先迎角的趋势。
飞机纵向稳定性的由机翼,尾翼,机身和发动机。其中,水平尾翼是提供飞机纵向稳定性的最主要部件,其长力臂下能产生很大的俯仰力矩,其力矩方向正好与机翼相反。
对于具有静稳定性的飞机而言,任何在迎角上的变化都必须随之产生阻止其变化的力矩,其二者是相辅相成的。
而横向静稳定则是反应在机翼,机翼和垂直尾翼之和的偏航力矩的自发性反力矩。不过,其稳定性的大小还极大地受到机翼的上反角,后掠角以及垂尾影响。
通常来说,上反角提供横向静稳定性,下反角则是提供横向不稳定性。而波音737就是采用的上反角。
对于航向静稳定性,飞机则是通过垂尾来实现的,而波音737则是拥有相对大面积的垂尾,在航向稳定性上表现不错。
由于民航客机的运行特性,普遍采用静稳定性的布局。静稳定性的布局有自身的优点,但是也缺点,比如会损失一部分机动性能。
有些机动动作,即便不考虑到民航客机的结构强度,光是因为静稳定性的存在,这个气动布局本身就会阻止那种大机动的出现。
因此,在此前已经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徐苍只能将一切的希望寄予在737NG的静稳定性上。
飞机的静稳定性并非是一个在微观层面上反馈特别明显且及时的特性,其特点在于只有出现了偏离平衡较大的偏差时才会有足够的修正力矩,这就导致在偏差较小时,飞机实际上不会及时地进行自我恢复的。
只有在飞机产生了大的偏差,静稳定性才会起比较明显的作用。而在实际空域中,气流不可能是持续稳定的,因此飞机只能在一个大概的状态范围内维持一个大概稳定的状态。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徐苍需要管制清空自己方圆二十五海里的空域,因为他也不能预知到飞机会进入怎样一个状态。
为了保证飞机的静稳定性,徐苍最后是收回了减速板,而在释压的紧急下降程序中其实是应该拉出减速板,以便可以以最快速度下降。然而,减速板本身就是破坏升力的装置,按理说应该不会产生什么延伸的问题,但是为了安全起见,防止减速板影响到了飞机的气动布局,从而改变了飞机的静稳定性,徐苍只能将减速板收回。
另外,徐苍还重新打开了偏航阻尼器。这是为了防止飞机陷入某些不可预计的复杂状态,比如是荷兰滚。
同时,徐苍尽可能地将自己贴合氧气面罩,让他可以呼吸到微弱的面罩中吹拂出来的纯氧,以便让他不要陷入过于深度的缺氧之中,可以尽早恢复过来。
就靠着737一手极强的静稳定性,飞机在慢车推力下硬是自己飘下来了。说实在的,737属于时代感相对浓重的机型,有些过于注重静稳定性了。其实,即便是深度失速,只要高度足够,在飞行员不进行改出的情况下,飞机甚至可以自行改出,但是前提是必须要有足够的高度,基本是以上万尺的高度损失为底线。
稍许时间过后,徐苍的意识逐渐清晰起来,恢复了思考能力。
此时,他半眯着眼睛,在强烈的气流中,眼睛是不能完全睁开的,否则会非常难受。徐苍尝试了一下抬起头,但是依旧强劲的气流还是吹得他无法忍受,只能又是低下头来,借助仪表板阻挡气流。
虽然现在驾驶舱的环境还是无比恶劣,虽然还是在操纵是存在大困难的,但至少释压缺氧的问题似乎是解决了,那是涉及到生死的迫切问题。
徐苍当即看了下PFD,通过姿态仪等各类仪表,想要分辨一下现在飞机的状态。
此刻他无法目视外界,不能够通过外面的目视参考来辨别自己飞机的具体范围和姿态。不过,仅通过仪表来判断飞机状态并不算什么难事,在航校的仪表等级阶段就有相关训练,想必也是任何一个合格的飞行员的必备技能。
然而,就在看到各个仪表之际,徐苍直接给愣住了。
姿态仪倒是没什么奇怪的,飞机正处在正一度的俯仰姿态。别看姿态是正值,可实际上要维持飞机平飞,正一度是不太够的,飞机此刻就处在一千四百英尺每分钟的下降率中。
当然飞机正在下降并非一个什么值得关注的问题,问题是出在高度和速度上。
此刻,在空速表和高度表上都出现了不一致的显示,即IAS DISAGREE和ALT DISAGREE。
“什么意思?静压口出问题了?”徐苍一怔,这是空速和高度都不可靠了?
众所周知,飞机的速度是需要用到动压和静压的,而高度是需要用到静压数据的。如此一来,如果仅仅是动压,也就是皮托管出问题了,那仅仅会是飞机空速出问题,而要是静压口出什么故障了,那速度和高度的数据都会受到影响。
当然了,也有一种比较极端的情况,那就是不管是皮托管,还是静压口,全都出故障了。但是,飞机上探测装置的皮托管和静压口有很多备份,不至于全都出问题了。
不过,现在猜测也没有意义了。如果是仅仅空速,还是高度出问题了,那实际上还是相对好处理的。但是,要是速度和高度都不可靠了,那事情就比较棘手,更何况现在飞机驾驶舱内的环境并非那么适宜处置故障的。长时间的高空气流冲击下,即便徐苍恢复了意识,但是体温已经受到了不小的影响,再这么耽搁下去,怕是要得失温症了。
看了一下座舱高度指示灯,那个灯还在亮着的,这说明飞机高度还是在一万英尺以上的。如果高度太低,徐苍还是比较犯难的。因为如果按照一贯的处置,这时候应该设置一个爬升的推力和姿态,以保证绝对的越障需求。
可如果设置爬升推力,由于程序限制,必须采用最大的爬升推力,在这样的设置下,爬升率普遍要超过三千英尺每分钟。自己好不容易才从上面飘下来,难不成再上去?
不过,要是飞机在超过一万英尺的高度上,那基本不用担心了。要知道日本最高峰富士山也就一万三千英尺,而且按照的位置,就算是径直往北飞,也要需要超过二十分钟。要是自己昏迷二十分钟中,虽然缺氧不算太严重,但是时间这么长,就算不死,至少也不会如此清楚地恢复意识,所以,徐苍可以肯定从自己昏迷到清醒,时间绝对不会很长。
而且,现在自己是可以比较顺畅地呼吸的,也就是说飞机高度应该不会太高,差不多是在一万多英尺。也就是说,飞机在自己昏迷期间实际损失了两万多英尺。
这个损失的高度看起来很多,可在慢车推力下,估计也够支撑五六分钟。
以之前自己记忆的位置,五六分钟的时间是绝对不可能飞到富士山的。而且,富士山就那么大,这要是能撞上,他徐苍的运气也太差了些。
之前由于方式控制面板的损坏,导致导航页面的DU也是不能用了,不然还能确定一下现在飞机的位置。不过,现在还不能确定是导航页面功能不能用了,还是相关DU显示故障。
如果是DU显示故障,可以通过切换DU显示,将导航页面切换到下DU来重新获得相关数据。但是,徐苍在扫了一眼左边的导航页面DU也是不可用后,比较倾向于是导航功能失效了。
方式控制板的损坏波及了一些其他的系统,其中似乎就包括了导航系统,也不知道空速和高度的数据问题是不是也是这个原因所导致的。
徐苍稍微一抬头,瞄了一眼探头加温电门,核实这两个电门是开着的。不过,就是这么一抬头,气流吹在脸上就跟刀子刮一样,甚是难受。
徐苍之所以要确定探头加温电门是开着的,因为很多情况下,速度和高度不可靠的问题就在于结冰。为什么波音要设计探头加温装置,正是因为像皮托管这样的孔洞在结冰条件下相较于圆滑的机身更容易积冰。一旦探头积冰堵住了皮托管或者静压口,那空速和高度速度就要跟着出问题。
因此,在快速检查单中应对空速不可靠的第一步就是检查探头加温电门有没有在开位。
正是知晓这个速度和高度不可靠的最重要的原因,所以徐苍才愈发觉得并非探头方面的问题,因为飞机自始至终就没有经过结冰区域,何来探头积冰堵塞的问题?
当然,也不是说只有积冰才会堵塞探头。在民航历史上也曾经出过一些比较离谱的事件,比如小虫子堵住了探头孔径。不过,这种都是极小概率的事情,不太能作为考虑的范畴。
相较而言,徐苍人为方式控制面板的损坏引起了大气数据惯性基准的故障,从而导致两个重要飞行数据的问题。
在徐苍的印象中,如果大气数据惯性基准出了问题,检查单中可是没有相关的解决办法的。
“但愿不是吧!”徐苍心中祈祷道。
对于徐苍这个级别的飞行员,就算没有空速和高度显示,仅仅依靠目视依旧可以完成落地的。对于这种目视降落,徐苍还是很有信心的,来一百次,连一次都不会失手。
可问题是现在风挡破裂,气流冲击之下,徐苍只要稍微抬头往外面看,眼睛根本就支撑不住。只能低着头依靠着仪表飞行,在这种情况下,徐苍既不知道飞机速度,也不知道飞机高度,这还怎么落?
难不成还要让徐苍做一次747S2开关的真“盲降”?
实际上,这跟之前那次S2开关事件还不太一样。要知道,那次飞机的仪表可没有问题,虽然后面徐苍自己也看不到了,但是有个夏疏月给予适当的提示,依靠徐苍的心算,强行算出来了一条进场路径。
可现在别说让夏疏月进来了,就算让一个正规的飞行员进来,怕也是为难得紧。
速度,高度,油门这三个因素毫无疑问是任何飞行最为基本的数据参考。可现在其中两个都不可靠了,还不能让飞行员对外界进行目视参考,这还怎么飞?
不过,徐苍这种身经百战的飞行员也是丝毫不慌。解决了缺氧昏迷的生死难题后,徐苍还是可以稳得住的。
既然不需要将飞机设置为绝对的爬升状态,那依照徐苍的性子肯定就是保持平飞了。
徐苍腾出左手,在CDU上调出性能页,在其上有飞机此刻的全重。
“六十一吨。”
徐苍略一回忆,直接将双发推力加到74,同时将飞机姿态带到两度。
即便是在空速或者高度不可靠时,飞机的N1,姿态都是可靠的,所以可以放心设置。
徐苍的记忆力是何其惊人,他是将整个QRH手册全部记忆下来了,包括了记忆项目与非记忆项目,其中就囊括了最后的飞行中性能章节。如果说前面一部分的程序,有些飞行员飞了几十年,基本可以记一下来了,但是后面那些极其庞杂的数据普通人是决计记不下来的。
可是,徐苍却是能从记忆中随时调取出来。
实际上,在空速指示不可靠飞行/穿越颠簸气流的章节中,关于巡航阶段,襟翼全收上,平飞的图表显示的只有六十吨这个档次的N1和姿态设置。
也就是在一万五千英尺高度,六十吨的全重下,俯仰姿态设置为两度,N1为72即可以保证飞机处于平飞状态。
不过,现在高度大约是在一万多英尺,并一定能精确地符合一万五千英尺的高度,全重也是略重于六十吨。但是,QRH的性能章节中并没有给出更加详细的参考,因此徐苍在N172的基础上略微加了些推力,加到了74,以保证飞机不会下降。
即便在74的推力下,飞机出现了些微上升,徐苍在察觉到身体的异样后也能比较从容地给予反应。
在设置好推力后,徐苍扫视了一下三个空速表,即机长一侧,副驾驶一侧以及备用仪表。在72的N1和两度俯仰姿态下,飞机应该最终会稳定在两百八十节左右。
考虑到徐苍略微增加了一些N1,这个稳定的数值可能会略大于两百八十节,但应该相差不会太多。
然而,徐苍在扫了一眼三个空速表后,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机长那边的空速表显示飞机已经到了三百一十多节了,备用仪表则是三百零六节,而自己这一侧竟然只有两百三十多节,没有一个空速表与两百八十节稍微符合的。
“全有问题?”徐苍直接给愣住了,自己的运气这么差?
通常来说,机长一侧,副驾驶一侧和备用仪表都是使用了相对独立的探测设备,因此基本不会出现三个仪表全部故障的情况。
虽说在现实的压迫下,徐苍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运气有那么亿点点不太好,但是老天爷也不能这般落井下石吧?
徐苍心里琢磨着:“难道真是大气数据惯性基准出问题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导航页面功能怕也是受到影响。因为飞机的导航系统的一部分数据就是来自于大气数据惯性基准的。
这么说来,导航页面功能不可用真不是DU显示器的问题,而是真的导航系统用不上了。
如果是平常飞行员见到此情此景,风挡破裂,无法目视外界,空速没一个可靠的,高度也有可能全不可用,怕是该心如死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