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仲吟说道:“人不是你杀的,何须看他人脸色,罪责你的,不过是些眼不净,心不明的愚夫,这种人的看法,更不需放在眼里。”
沈仲吟的话,是楼镜未曾触及过的一种态度,她这人要强的表态下,是深沉的自卑,所以在乎别人的看法,甚至受到影响,她不曾活得洒脱,所以在听到沈仲吟说这些时,心里极羡慕他这般自在的心境。
楼镜沉声道:“即使不在乎,三人成虎,等到所有人都以为你杀了人,你是不是真的杀了人,又有什么要紧,不是你的罪也成你的罪了,祸害自身,累及宗门。”
“宗门?”沈仲吟脸色忽然阴沉下来,“乾元宗那班老匹夫,懦弱无能,愚昧不堪,累及便累及罢。”
楼镜听得他辱及师长,脸色也沉了下去,还不待她反唇相讥,沈仲吟忽然一改脸色,对着她道:“那乾元剑法,有什么好学的,镜儿,你该跟我学掌法。”
楼镜脸色极差,冷淡撇过头去,“不得师长允准,不敢拜师。”
沈仲吟一摆衣袖,“你当我是那等俗物,不拜师便不拜师罢,我只将本事传你。”
他依旧不需楼镜点头,自己跳到庭中,运起掌来。
沈仲吟只是略施一小段,却尽显了掌法精妙,游龙之势,无可匹敌。楼镜即便先前不悦他贬低师长,不觉之中,也看得入迷,心生赞叹。
但楼镜依然不愿意学,乾元剑法,已经够她专研一生,而且这沈仲吟是何人,他是飞花盟燕子楼的杀手,她怎会向他学武。
然而沈仲吟不管她喜恶,好像拿定了主意,便要将它做完,他甚至将内功心法也传了她。
楼镜虽不刻意去记,但沈仲吟总说,脑海里也会不自觉的留下印象,楼镜问道:“你就不怕我学了你的掌法内功,找到了克制你的法子,将你弱点说出去,带着武林正道围剿你。”
沈仲吟笑道:“你不会。”
楼镜被他看得透透的,顿感意兴索然。
她确实不会,并非是不会围剿追杀他,而是不会将他内功心法说出去。他好心将功法传她,她反而利用这功法去害他,即便这沈仲吟是个恶人,她也做不来这种事。
沈仲吟在酒楼里住了三天,楼镜便监视了三天。期间交谈,若不涉及宗门,竟聊得投机。
楼镜与沈仲吟相处时,总很放松,或许是因这人是个不受羁缚,恣睢放纵的人,没有那许多世俗规矩。
甚至于楼镜和他相处时,有几分欢欣。
即便她没有一点要上手修习的意思,沈仲吟也会教她掌法,每日都演练给她看,甚至点评她资质修为,大体还是夸她难得。
旁人赞她的不少,但她也只是听听,一句‘资质难得,少年天才’谁都会说,放在小有些成就的少年人身上都合适,即使说者真心,也很难让人产生认同感。
沈仲吟不同,他是切实分析利弊,不贬责,不虚夸,句句说在她心里,等到最后落尾一句‘君是美玉,琢可成才’稍微赞美的话,便成了极大的激励,将她的心往上推了推。
她很欢喜。
等到第四日的时候,信阳城里进了曹柳山庄的人,似来追查沈仲吟踪迹的。沈仲吟这才离开了酒楼,楼镜要监视他行踪,跟着他一起走了。
只因她和沈仲吟面对了面,是以不像最开始那样在暗中跟随。
出了信阳城有四十来里路,天色将黑了,幸而前方不远便有一处客栈,叫两人免于野外露宿。
两人将到客栈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乱响声,一行人策马而来。
为首的汉子一身短打,肌肉虬结,须发戟张,声如牛吼,“今夜便不要歇了,只怕晚了。”
另一人叹道:“南冶派掌门开炉,咱们也只能抢个先罢了。”
楼镜不禁侧耳,南冶派,她是熟悉的。
南冶是中原边境一处铸剑门派,锤炼兵刃之术天下闻名,南冶刀剑出佳品,世人皆知,她被断的雪魄便是由南冶派弟子冶炼。
南冶兵刃多出于门派弟子之手,南冶掌门练剑,称为开炉,历代掌门开炉,屈指可数,甚至有一生不曾炼出一剑的,但若开炉剑成,必是神兵利器。
乾元宗掌门佩剑解厄,便是南冶祖师爷所铸神兵,削铁如泥,极富灵气。
无怪这些人焦急赶路,南冶掌门开炉是大事,只怕有不少武林人士前往,请求掌门铸剑。掌门兵器只铸一把,晚去一分,便少一分机会。
马队越过他们身旁,扬起一片尘土,那为首的汉子语气轻浮,“南冶派掌门上次开炉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铸了一把春水,给个不争气的娘们糟蹋了……”
那声音远远地离去。
楼镜原是往客栈里走,忽觉得身边一阵风起,沈仲吟冲了出去,快如掣电,提气轻身,施展轻功,竟追上了那队快马。
只听得远处马声嘶鸣,一匹骏马扬蹄摔倒,紧接着便是人的惨嚎之声。
楼镜赶过去的时候,只见地上马匹抽搐,眼珠暴突,马匹身下压着一具尸体,头颅破碎,脑浆四溅,白的红的混成一滩。
从那身形装扮,能辨认出是为首那汉子。
楼镜道:“你为何杀他?”
不过是个过路人,哪里惹着了他。
沈仲吟抬起头来,手指抹去脸颊上被溅到的鲜血,目光冰凉,“想杀,便杀了。”
楼镜吸了一口凉气,恍然记起,眼前这个人本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