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妍没看他,默念了遍人鬼殊途,绕过两人,神色如常地和服务生一起进了电梯。
江柏莉从头到脚打量鹿妍,神色复杂地从她清纯漂亮的脸上掠过,随后看向她的帆布包,矜傲中带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轻嗤。
再漂亮有什么用,傅家要的是门当户对的儿媳妇。
“启州,我们不是要吃饭吗?”江柏莉轻轻拉傅启州,声音温柔甜腻,“今天给你过生日,我让酒店准备了蛋糕,放久了要不好吃了。”
傅启州没动,一瞬不瞬地看鹿妍:“妍妍,你怎么在这里?”
回答他的是逐渐紧闭的电梯门。
鹿妍刚按下一楼按钮,正关上的电梯门忽然被人强硬地扒开了。
旁边管家顿时倒吸了口气。傅启州撇开身旁女人,拦着门,焦急问:“妍妍,你这几天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拉黑我之前,至少听我解释两句好不好?”
“傅启州,你干什么?”鹿妍蹙眉,往后挪了挪,“我们已经分手了。”
从同窗到现在认识她九年,傅启州知道鹿妍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看着软糯可欺,笑起来梨涡甜得能醺人,但有时候固执得不可理喻。
冷饭冷菜不炒第二遍,伤心事不留到第二天,当然,劈过腿的前任不看第二眼。
“我知道我做错了,我跟她在一起,是我对不起你。”傅启州卡着电梯门,仍不死心地开口,“但我也没办法,家里人一直逼我,现在只是暂时的——”
鹿妍还没开口,一直被晾着的江柏莉受不了了:“傅启州!你别忘了傅叔叔让你好好对我!”
傅启州没理,声音缓和道:“妍妍,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然而鹿妍的神情懵懵懂懂,可堪是一朵纯洁无瑕小白花。她迟疑猜测:“你的头七?”
“……”
“今天是我生日。”看她片刻,傅启州深深吸气,“你就不能理解我的处境吗?我们认识九年了,我知道你心里也还是喜欢我的,不赌气了好不好?”
好,个,球。
哭也哭过了,东西也扔了,鹿妍没打算要回头。
鹿妍没吭声,她垂落的眸光凝在傅启州扳电梯门的手上,停顿两秒,又慢慢地挪到不远处江柏莉青白的脸色上。
场面静默,几人诡异而又和谐地僵持着。
有些烦人。
鹿妍小幅度动作,开手机,不动声色戳开通讯录,给高姝雅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鹿妍装着接起来电的模样,语出惊人,开了口就是温温软软的一声“宝贝”。
傅启州刹那间脸色铁青。
那边,高姝雅还没接话,鹿妍已经拿起了甜甜蜜蜜的剧本——
“宝贝,不要催我了,”她状似苦恼,“我也好想你,不过马上我就回家了。”
声音甜软,语气黏糊。
傅启州难以置信,压根没想到鹿妍这么快就找了别人。
即使是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也从来没见她对他这样过。
“……好,那我很快就回家。”鹿妍演着一个人的感情大戏,边默默抖鸡皮疙瘩,边糯声继续,“你就在家里乖乖的,回来给你做好吃的。”
丫丫怎么不说话?
鹿妍还在思忖要不要对着手机再亲一口,对方沉静半晌,终于出声:
“我现在不在家。”
男人的声音低低沉沉,泠泠如昆山玉碎,像浓墨在鹿妍心里有力地荡开一笔。
……
……
鹿妍僵着脸,机械地拿开手机看了眼。
高……顾,顾执南?!!
两人名字挨得近,她刚才一气呵成拨号码的时候,错打给了顾执南。
她黏黏糊糊的,拿腔拿调的,极其做作的秀恩爱剧本,被他从头听到了尾。
鹿妍:“……”
什么叫尴尬窒息?
什么叫羞愤欲死?
这一刻,鹿妍恍惚间看见了人生的走马灯,强撑着在生命垂危的最后一秒,以迅雷之势挂断了电话。
电梯口,傅启州的脸色赤橙黄绿。
他身后,江柏莉的脸色青蓝紫。
角落里,鹿妍的脸色红红。
形成了一幅堪比调色盘的壮丽奇景。
.
要到顾执南手机号的当天,鹿妍对他进行了极尽变态的言语骚扰。
一口一个“宝贝”。
还,“乖乖的”。
当晚公寓里,鹿妍洗完澡进卧室,呈安息状,生无可恋地仰躺进床里。
从诗词歌赋想到人生哲学,从葱爆羊排想到蟹黄鸡柳,从雪白的天花板顶想到那双琥珀流光的桃花眼。
鹿妍拍着松软的被子,垂死梦中惊坐起。
骚扰都骚扰过了,不能白白被当成变态。
手机里多了几条垃圾短信,鹿妍逐一删掉,揣着开始策鹿奔腾的心跳,点开通讯录,满怀诚恳地给顾执南打字:
【晚上好。】
晚上近十点给人发骚扰短信,像个变态。
鹿妍:【天若有情天亦老,请你吃饭好不好?】
更像变态了。
鹿妍破罐破摔,捧着手机等回复。
对方似乎正在忙,等了近半小时,终于收到一条来自顾执南的短信。
顾执南:【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意为,如果神明有情,也会因悲伤而苍老,特指离别之情。】
回复得正经,端然,令人自惭形秽。
闻者懊悔,见者落泪,下一秒扭头就要给中学语文老师下跪。
长久而沉默的,死寂。
“……”
对,对不起?
她以她的生命起誓,下次再也不瞎改古诗了?
良久,鹿妍看破红尘,心静如水。
如果现在把她抬进急诊室,她一定能因为心率为零而被医生宣告抢救无效。
鹿妍默默爬进被窝,回复了句,打算睡觉。
一句“对不起”还在聊天框里没发出去,又进来一条新短信——
顾执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