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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惹事(1 / 2)


江彻接到谢无相的拜帖时,颇为诧异。

毕竟,两人?除了因沈蔻而在玉镜湖畔打过照面之外,并无半分往来。不过谢家内宅里向来藏污纳垢,谢无相?幼丧母,不良于行,这些年隐居在药圃中,举止性情皆与旁的谢家子弟不同,且对方说有?厚礼相赠,?然不能等闲视之。

御街上杨柳拂堤,暮色四合。

江彻这日在皇宫和几处衙署之间奔走,晌午饭都?是?在中书令那边蹭的,手?里掂着拜帖觑了眼?戏楼的方向,忽而向杨固道:“谢无相跟谢峤是?怎么?回事,都?查清楚了?”

“已经有?些眉目了。”杨固说着话?倾身凑近,将声音压得极低,“谢无相生?母的死,或许跟谢峤父子有?关。”

江彻闻言微怔,“怎么?回事?”

傍晚时分的御街仍旧热闹,杨固不好在众目睽睽下跟江彻交头?接耳的,遂寻了个僻静的小巷,示意随行的侍卫就近守着,而后道出?谢无相早年的经历。

谢无相的父亲是?谢峤的次子谢旻。

她的母亲薛氏则是?个伶人?。

薛氏早年长于海边,后来家里遭了变故,跟亲人?失散后,被贩子卖进南戏班,一路唱到了京城。因她生?得容色极美,被年轻时最爱花天酒地的谢旻看重,花重金从戏班里买出?来,收为妾室。

彼时谢旻虽是?新婚燕尔,却因正妻乌氏出?身高门性情强势,加之?恃身份难以做小府邸,夫妻感情极淡。添了个身段极佳,迫于身份不得不温柔懂事的妾室之后,谢旻?是?夜夜留宿,万般流连。

乌氏岂会看得过眼??

夫妻成婚未久,丈夫便?纳小妾,无异于当着阖府上下给她没脸。她膝下尚无所出?,薛氏却在入府没多久就有?了身孕,更是?雪上加霜。后来薛氏寻到了失散的兄长薛靖,因薛靖在盐帮谋生?,过得并不安稳,她又身孕渐重,即便?不喜侯府后宅的勾心斗角,也只能留在谢家。

直到临产那日,血崩而死。

谢无相生?下来时亦极为孱弱,双腿似为药物所伤,若非薛氏拼尽力气,险些没生?下来。

薛靖原就担心妹妹在侯府里受委屈,临产时虽未露面,却悄悄在侯府外逡巡。得知此?事,他大怒闯入侯府,隔窗瞧见妹妹血崩的惨状和生?来孱弱的外甥,哪能猜不出?缘由??他原就是?靠卖命在盐帮闯事业的,怕外甥再遭戕害,当即抢了谢无相,提到直奔谢旻夫妇住处。

据说那一夜,若非谢峤调了满府的护院竭力抵挡,谢二夫人?早就命丧黄泉了。

薛靖没能报仇,抱着外甥杀出?侯府。

其后数年,谢无相都?由?薛靖带着,养在盐帮里。

因是?后宅隐秘的私事,且薛氏毕竟只是?个妾,在谢家那几房三妻四妾的院子里不算太惹眼?,故除了与侯府亲近之人?,甚少有?人?知道内情。便?连那晚的凶险厮杀,都?被谢峤压得风波不起,若非侯府上了年纪的老仆,旁人?甚少知情。

但谢无相毕竟是?谢家的骨肉。

谢峤虽狠,却极看重血脉香火,哪怕碍着姻亲利益之故,对谢二夫人?的恶行睁只眼?闭只眼?放了过去,到底不欲谢家子弟流落在外,往后被人?知道了笑话?。遂三番数次地派人?前往盐帮,同薛靖讨要谢无相,许诺善待。

八岁那年,谢无相悄然回府。

彼时薛靖已凭着不要命的冲劲在盐帮混得一席之位,正是?卖命换前程的时候,怕孩子有?闪失,便?托了交情过命的朋友随谢无相至侯府,代为照拂——便?是?如今贴身照顾谢无相的老伯。

到如今十余年过去,薛靖在盐帮已举足轻重。

谢峤虽居于侯爵之位,在朝堂上阴恻恻地搅弄风雨,却也畏惧不要命的江湖草莽,怕当年被人?杀到门前的事重演,这些年对谢无相颇为纵容。即便?谢无相时常冷言,对他这祖父和谢旻夫妇从无半分恭敬,亦未出?半句斥责,免得惹怒薛靖,伤及侯府基业。

谢无相则隐居药圃,甚少露面。

他的手?底下,却有?不少盐帮的高手?。

玉芙蓉的那个戏班是?他在京城唯一的产业,里头?伶人?们被他护得周全,大抵也是?物伤其类,存了告慰当年薛氏所受委屈的意思。除去戏班,他其余的产业尽数在江南,借着盐帮的掩护,藏得颇深。据杨固猜测,那应该是?他留的退路,亦可?见谢无相并没打算久留在京城。

那么?,今日这拜帖就颇有?深意了。

江彻思忖片刻,便?拨马径往戏楼而去。

*

芙蓉班的生?意照旧红火。

曾俭所在的那间屋子位于阁楼顶层,四面通透,窗扇半掩时能将周遭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瞧见江彻主仆骑马缓缓行来,他颇觉诧异,一面命机灵的伙计到门口迎候,免得怠慢,一面匆匆往谢无相所在的雅间赶去。

到了里头?,就见谢无相倚窗而坐,手?里在摆弄一枚贝壳。

贝壳已极陈旧,磨得纹路都?快没了。

他却把玩得专注,似在出?神。

直到曾俭出?声叫他,谢无相才?抬眉道:“怎么?,他来了?”

“他果真来了,带着那位时常伴身随行的杨典军。”曾俭上前掩了窗扇,也不掩他的诧异,“我还以为,凭着穆王爷那样?的性子和身份,轻易不肯踏足戏楼。怎么?着,都?得咱们去王府求见才?行。”

谢无相挑了挑唇,“凭你我的身份,?然请不动。但我备的厚礼他未必不感兴趣。你到门口去迎吧,别出?岔子。”

曾俭应命,快步下楼。

到得戏楼门口,果然江彻主仆俩才?刚下马。

伙计恭恭敬敬地将马牵到后院马厩,曾俭上前行了大礼,恭敬笑道:“穆王爷大驾光临,着实令寒处蓬荜生?辉,里头?有?上等的雅间儿还留着,王爷请。”说着话?,躬身引路,招呼贵客般,同伙计们将江彻簇拥至二层。

观戏的雅间并排而立,到了最里头?,却是?个既隐蔽又宽敞的楼梯,可?达宾客甚少踏足的顶楼。

曾俭脸上的笑容已由?最初待客的殷勤,转为肃然恭敬,将江彻主仆引到谢无相所在的雅间之后,便?叉手?立在门口,静候吩咐。

屋内,谢无相眉目清冷。

瞧见江彻的岿然甚至掀帘进来,他拱手?俯身,恭敬道:“草民拜见穆王爷。”

“谢公子客气。”江彻淡声。

桌上只有?两杯热腾腾的茶水,外加两样?点心,江彻忙碌奔波时忘了时辰,这会儿腹中颇饿,觉得那点精致点心还不够塞牙缝的,遂将眉梢微抬,带了稍许调侃的语气,道:“还以为谢公子请本王过来,是?有?盛宴要赴。”

谢无相微愕,未料他竟还没吃晚饭。

遂命曾俭整治一桌饭菜。

戏楼旁便?是?酒楼,两处以飞廊相通,供看戏的公子贵女们点菜之??。这会儿正当饭时,酒楼里忙得热火朝天,曾俭是?熟客,因着事情紧急,同掌柜打个招呼后,将刚出?锅的精致菜色拿了几样?,外加好酒香汤,端过去便?是?桌丰盛的晚饭。

江彻甚为满意,执箸夹菜。

谢无相既已??过晚饭,也未动筷,只在曾俭退出?去后,缓声道:“先前谢府在玉镜湖设宴,王爷忽然驾临时,草民还觉得奇怪。后来东宫围困五仙岭,谢侯又耍手?段调虎离山,草民才?算窥出?些端倪。想来,是?王爷在暗查谢侯?”

江彻眉峰微动,未置是?否。

谢无相又取出?个包裹严实的布袋,推到江彻跟前。

“天麟山上,谢侯欲对沈姑娘不利,凶手?我都?教训过了。这是?些意外收获,请王爷过目。”

他说得云淡风轻,江彻拆开布袋看过里头?的东西,却微露诧异。

里头?是?许多封书信。

信是?写给谢峤的,每一封都?极简短,字虽粗糙凌乱,却遒劲有?力,锋芒暗藏,似出??习武之人?手?中。

江彻觑向落款,是?安西都?护周烈的私印。而其中的内容,即便?江彻曾经手?重案无数,看了也有?些心惊——这半年里,周烈先后派了数百名精锐府兵和死士乔装入京,任由?谢峤调派。条件则是?谢峤借兵部的职权之便?,在安西都?护府的武将选??上听从周烈安排,再借繁复名目将巨额军资送到周烈手?中。

这般胆大包天的暗中交易,朝堂上竟无人?察觉。

江彻神色渐肃,将信尽数翻完。

最终,他抬头?看向谢无相,身上已恢复了惯常的威冷,“谢公子可?知,这些信件若查实,恐怕能令侯府倾塌。”

“他罪有?应得。”

“贪扣军资便?罢,若背后有?谋逆之举,定会株连谢家族亲。”

这族亲之中,?然包括谢无相。

雅间里片刻沉默,秋日晚风从窗缝钻进来,拂得茶水渐凉。

谢无相的脸上却勾出?了笑意,“王爷只管顺蔓摸瓜,彻查下去便?是?,何必管这案子会牵连到谁。谢侯作恶多端,这家业葬送在他手?里,原就是?咎由??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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