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寺内走出来,整条街坊都是叫卖的声音,人间喧闹,百样姿态。
秦棠溪没有上马车,而是漫步在街上,听着各种叫卖的声音,货郎围着她走动,将手中较为精致的珠花介绍给她。
“这是我家夫人熬夜做的,您瞧着花瓣,就像真的一样。”
“你再瞧瞧这支木簪,桃木所刻,还?透着桃花香。”
“还?有这是我家的胭脂,闻着香气?扑鼻。”
秦棠溪停下脚步,朝着货郎手中看着,最后将目光定格在木簪上,细细去看,木簪有些粗糙。
民间之物,不比宫廷精致,但她一眼就看中,取过桃木簪,在腰间摸了摸,发现空无一物。
出门忘带银子。
“不好意思,我未带银子。”秦棠溪歉疚道。
货郎一听难掩失望,瞧着女子容貌精致,衣裳华丽,不像是故意的,多半是真的没有带银子,他?讪讪道:“姑娘哪个府上的,不若我给您送去府上?”
“不必了。”秦棠溪解开?腰间玉坠,递给货郎:“我们交换,可好?”
“这、太贵重了。”货郎不肯收,贵人腰间一块玉都可买下一间宅子了。
秦棠溪坚持,将玉坠放入货郎挑着的货筐里,拿着桃木簪离去。
寺前多摊贩,民间精致的吃食也不少,秦棠溪挑了一些糯米糕。
糯米糕是彩色的,七彩颜色叠加,犹如彩虹一般。
她略微好奇,“这是如何做的?”
“都是拿花草来染的,得来不易。”妇人不肯说细致,但言辞中多有得意。
秦棠溪腰间空空,一时间也没有办法,看了一眼后又放下,转身就走的时候,货郎走了过来,“我要一份。”
她回身,货郎腼腆一笑:“这就当作我送您的。”
秦棠溪也没有推拒,朝他?道谢,接过妇人递来的糯米糕,这才?离去。
马车不回?公主府,径直入宫。
皇帝依旧在暖阁,但她不在三楼,而是坐在一楼的地毯上,手畔放着一本书。
书上记载高祖皇帝时在晚年之际斩杀功臣,书上记载是臣下仗着从龙之功胡作非为,而高祖皇帝无奈下泣泪斩杀。
她想不明白,书上所言,皆是皇帝不对,可还有一本书却记载的不同。
高祖皇帝在皇位稳固后恐功臣握着兵权对自己不利,抢先一步将他?们都杀了。
同疾苦,不能共富贵。
她望着窗外的浮云,辽阔无边,看不见尽头。
秦棠溪入内的时候就见她一副心思不定,靠近后捡起那本书,翻开一眼就知是什么书了。
高祖泣泪斩杀功臣。
“你在想什么?”
“阿姐,我在想能高祖为何要杀他?们?”
“为了皇位稳固,我手中也染了无数的鲜血,看着光鲜亮丽,背后是怎么样的,都是看不见的。”
“阿姐,若是你,你会这么做吗?”
“会。”秦棠溪斩钉截铁道。
明姝薄扇般的眼睫轻轻一颤,袖口里紧握的双手微微松开,唇角扬起勉强的笑容,“阿姐,我在想我要如何做才?能和你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你可知赵静初让我有多恶心。”
秦棠溪双耳震动,低眸凝望着她淡漠的神色,不知怎地,感觉到了一股心疼,“太后所为,你别放在心上。”
“之前我在想两情相悦即可,朝朝暮暮,日出日落,便是拿权势来换,我也不会眨眼。然而我错了,什么都没有用。”明姝扬首凝望着秦棠溪,伸手将那本书取了过来,“斩杀功臣都是对的,那我对姐姐的感情是对的吗?”
“二者不会混为一谈,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如何牵在一起,明姝,政绩不能和私情放在一起。”秦棠溪忽而觉得言辞太过苍白,“你近日不要看这些书了。”
血腥、杀戮、政权,明姝脑子里装的东西太过沉重了。
“开?国之初,百废俱兴,而近日天下太平,做法都是不同。再者还?有我,你安心即可。你若信我,我便永远地站在你的身侧。”
“我若不信你,你会走吗?”明姝语气沉重,总觉得阿姐对她没有以前那么喜欢了,若在从前,阿姐是绝对不会让赵静初进?公主府的。
不仅进?了,还?瞒着她。
“朝政更替,总有一日,你会自己掌握权柄,我不会横加干涉,至于赵静初,你便将她放了。”秦棠溪委婉劝说,眸子里映着明姝踌躇不安的样子,她不知,一个赵静初竟让明姝这么久都无法释怀。
明姝摇首:“不能放。”
赵静初是秦淮逆党的人,江知宜的身份也不简单,在没有查清楚前,人必须留在洛阳城内。
江知宜隐忍不动,必然还是有后招的,但她不会急着去动。
“明姝……”秦棠溪语气?无奈,提起裙摆在她身侧坐下,“赵静初是无辜的。”
“动了心思的人怎么能是无辜呢?”明姝凛然,对上秦棠溪敏锐的眸子,她笑了笑,“我不杀她,阿姐再劝,我就会忍不住了。”
“竟会威胁我了。”秦棠溪叹息,将手中小木盒递给她,“我今日去见了住持,顺道给你买的。”
“难怪你今日找我,是不是江知宜同你说了什么?”明姝不惊讶,打开?木盒,是一桃木簪子。
秦棠溪拧眉:“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阿姐瞒着我,我自然就能瞒着你,很?公平。”明姝抬眸,清澈的眸子里漾着和煦春风,唇角扯出一抹冷笑,染着桃木香气?的指尖徐徐抬起,落在秦棠溪的唇角上,“我想亲亲你了。”
亲昵的语气让人为之一震,秦棠溪凝眸望着对面娇柔的小姑娘,“陛下。”
“嘘,别说话,我今日心情不好。”明姝直起上半身,快速亲吻对方。
手禁锢着秦棠溪的腰肢,隔着一层衣衫,都能感觉到明姝手心的热气。
秦棠溪周身一颤,明姝今日太过古怪了。
舌尖辗转,汲取对方的味道。
明姝的举止愈发成熟,眉眼风情动人,慢慢地沉浸在属于秦棠溪的味道里。
而秦棠溪却是提心吊胆,心口的跳动愈发快速,雷鸣阵阵,心几乎就要跳了出来。
当她忍不住的时候,明姝却又松开她,心似乎停止了跳动。
明姝粲然一笑,“你的心是不是跳动得很?快?”
秦棠溪沉默下来,明姝继续告诉她:“你第一次吻我,我也是这样,因为主动权在你手中。就像高祖皇帝,主动权在他的手中,史书才?会偏向他?。但是你现在慢慢地将主动权交到我的手中,你主动放弃了自己的权力。”
“感情不能和……”
“能,我只要改了你的身份,你就不是长公主,因为你放弃了主动权,而我就会慢慢地掌握。你放权那一日,我会将你禁在我身边。是你先招惹我的,秦棠溪。”明姝笑意难掩。
那抹笑容让秦棠溪感到一阵害怕,自己放弃的不是权力,而是对明姝的信任。
明姝又道:“阿姐,你放心,我只要你一人,你门下的人,我不会去动。现在如何,将来还会如何。我不是高祖皇帝,我会因你而善待他?们。阿姐眼光好,他?们都将是能臣,或许还会是将来的肱骨。”
她说得极为自然,但秦棠溪感觉哪里不对劲,“明姝,你今日怎么了?”
“没事的,对了,吴太后要回?来了,我们亲自去迎,可好?”明姝语气复又变作亲昵,拿手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口,“不去的话,御史会说朕不孝的。”
秦棠溪几乎恍惚起来,方才还?是凶神恶煞,如今又是一副乖巧的模样,她下意识拉着明姝离开暖阁。
这里就是一个地狱,会慢慢地将明姝毁了。
然而明姝不愿意离开,反拉着她的手道:“阿姐,我去了第五层楼。”
秦棠溪慢慢地回眸,“你说什么?”
“我去了第五层楼,那里什么都没有。”明姝唇角扬起笑容,眸色湛亮。
“那里明明是有……”
“什么都没有,阿姐,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明姝打断她的话。
秦棠溪到口的话又吞了回?去,或许明帝将里面的东西都拿走了,这样也好。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眼中弯出些许笑意:“明姝,你若要我,我便留下,不会走,但你也要记住,你是皇帝,怀有万民。”
“晓得了。”明姝淡淡地应了一声,踮起脚亲了亲她的眉眼,眼内一片澄澈,“阿姐,我喜欢你。”
“止于口。”秦棠溪冷眉,但明姝不在意,反将桃木簪塞到她的手心里,重复道:“阿姐,我喜欢你。”
秦棠溪不说了,心中的不安渐渐被强压了下去。
两人携手离开暖阁,回?道太极殿后,大理寺卿匆匆而来,秦棠溪松开明姝的手。
明姝望她一眼,没有说话。
大理寺卿几步近前,揖礼禀道:“陛下,御史台赵勉赵大人被人杀死在府里。”
“赵勉?”明姝一时间记不得这个名字。
一侧的秦棠溪悄悄提醒她:“赵静初的父亲。”
“哦,那就死有余辜。”明姝淡淡道。
秦棠溪扶额,这说的什么话。
明姝却瞬息明白过来,多半是狗咬狗了,她吩咐道:“去查清楚,将赵勉的好友都查一遍。”
大理寺卿闻言有几分疑惑,“陛下是认为此案是熟人所为?”
“有此可能。”明姝模棱两可回答。
打发走大理寺卿后,她又想起一事,吩咐内侍道:“务必看好赵贵人,不准任何人见她,更不许人靠近,饭菜一律在用前检查。”
事无巨细地吩咐了一遍,内侍领旨退了下去。
秦棠溪闻言疑惑道:“陛下知晓谁是凶手?”
“阿姐觉得是谁?对了……”明姝猛地一顿,想起方才的事情:“江知宜找你做什么?”
“些许小事罢了。”秦棠溪避开不答。
明姝懒得计较,只道:“我留她一命是为了看戏,阿姐还?是离她远一些,你这位朋友是如何认识的?”
说来也是奇怪,长公主竟与一命朝臣做了好友。
明姝登基后令人去查过江知宜,无父无母,在洛阳城更无好友,算是寒门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