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纹脸红了一晚上。
事后颜欢欢反省了一下,对於这个年代的女子来说,自己放飞自我的举动实在太孟浪了点。她想跟她道歉,檀纹脸颊的红晕还未褪去,只羞涩又紧张的弓身:“奴婢如何当得小姐的道歉?小姐莫要这般折煞奴婢了。”
说着,泪花都涌出来,又觉此举失仪,憋得小脸通红。
颜欢欢自是啼笑皆非,她本来是想向她道歉的,不曾想这倒把檀纹吓得哭出来一一二人朝夕相处,理应清楚对方性情,檀纹却依旧警觉地以为主子在敲打自己,当然毕恭毕敬。颜欢欢只能暗叹一句娘亲就是会教奴婢,温声安抚:“好了,瞧把你吓的,我能是那种动辄打骂奴婢的人么?”
“便是小姐打我,也是教诲,奴婢受着,心里感激,断不是小姐的错。”
檀纹垂首,谦卑得要低到泥里去。
见状,颜欢欢却是来了兴致,她抬起她的下巴,尖而细嫩。
檀纹是大小姐身边的大丫鬟,何处都用得着,粗活轮不到她,手掌也比粗使丫头来得精细,何况是一张脸。颜欢欢强迫她直视自己,语调轻慢寻常,她的话像切开而块的苹果,沁出少女特有的清甜:“我听说,罗姨娘心情不爽利就爱拿茶杯摔她的虹缎,那日子想必不好过。”
不知主子用意,檀纹便挑些动听话来说:“奴婢只有小姐这么一个主子,其他人日子过得好不好,与奴婢无关,奴婢只想小姐的日子过得好。”
“丫鬟下人受些责打很寻常吧?”
“是的,小姐。”
“我好像没打过檀纹,你想被我打吗?”
这下子,檀纹犯起难来,实在拿不准主子的喜怒了:“只要小姐高兴……”被颜欢欢捏着下巴,她丝毫没有挣脱的意思,乖乖地被她捏在手心。到底年纪小,跟主子又亲近,悄声补上一句:“奴婢就是怕打疼了小姐的手。”这是在撒娇求放过。
主子教训下人不需要理由,像罗姨娘那般身份,在李氏面前还是个需要唾面自干赔笑脸的奴婢。平时在自家偏院里不高兴了掷个茶杯,李氏就算发作她,也只会就着她摔坏茶杯的‘骄奢浪费’说事,更何况是老爷夫人的心肝宝贝一时兴起要为难奴仆。
将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纳入眼底,颜欢欢觉得自己实在玩得有点过火了。
她只是想看清楚,檀纹的服从是强迫的,还是打从心底的虔诚。
在很古早的穿越小说里,女主角总是想逛青楼?女扮男装也要去,就是好奇,想看看倾国倾城的花魁,想看所谓的楚腰纤细掌中轻。颜欢欢对卖身的地方没兴趣,她常对身边一些大家看惯,看到麻木的东西突然起了兴致一一就像想知道奴性可以根植得人心多深。
别人她不知道,在檀纹这种家养奴仆身上,显然已经深入骨髓。
这样她就放心了。
颜欢欢松开手,改为抚摸她的脸颊,少女的手掌小,抚在脸上,又软又凉:“逗你开心呢,我哪里舍得打你,檀纹那么听话,打坏了我还得找娘亲再要人,用起来也肯定没有你顺手……我刚才捏疼你了吗?”
原先被她捏住的下巴,赫然是一个红印子。
说不疼肯定是假的,但檀纹被小姐瞅着瞅着,脸却腾地红了,声如蚊呐:“奴婢不疼。”
“如此便好,”
颜欢欢笑起来,将她揽入怀中:“如果檀纹疼了,我会心疼的。”
打一巴掌给一甜枣,收买人心?
她倒没想太多,养宠物还要逗一逗,在这苦闷的深闺日子里,也只有把丫鬟当宠物了。
另一边厢,深宫之中。
赵澈有意紧着皇兄这条船,言语间便多有讨好之意,后者自是用得上他的,可也一直用着不紧不慢的态度待他。前者在父皇有意敲打之下,愣是对皇兄深信不疑,良妃怕惹皇帝不高兴,在提点儿子的时候,也让他明面上千万得顺着太子来。
回宫之后,赵澈赶紧挑起帘子问小太监:“皇兄呢?”
“回殿下,太子已经回东宫了。”
“……”
赵澈脸上一暗,甩下帘子:“回永和院。”
大晋皇子成年之前,一律住在永和院,白天进学,晚上准时回院,都有太监纪录出入时间,厚厚一本子,半点不能出差错。皇帝随囗问起一个日子,永和院的管事公公就必须立刻报告当天皇子回院时间一一可见伺候人能上位的都有好记性,脑子不灵光的,都不可能混到贵人眼前去。
难得和太子哥哥出宫一回,还以为关系拉近了,没想到皇兄还是这般冷淡。
每个朝代规矩都不一样,以往未成年皇子是不能在宫中坐步辇的,后来新帝即位,又把这条规矩改了。赵澈坐在步辇里,将原本伺候他的近身太监赶下步辇徒步跟着,他径自阴着一张俊脸,明眸影影绰绰,翻滚着怒气。
都姓赵,凭什么他就能那般行事跋扈?
不就是从皇后肚子里出来,有个好娘亲,父皇又喜欢他么?父皇喜欢,就能肆意妄为?
想到这里,赵澈不禁有些泄气。
可不就是么?皇帝喜欢,就是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都得认命。
三兄弟,都是天底下至贵的命了,有个天子爹,可也得在步辇里,咬牙切齿地羡慕嫉妒某个人,遗憾不已地劝自己认命。在饥荒中饿死的难民,被失手打死的奴仆,在青楼里被玩死的女童,都各自有各自的命。
赵澈的命不差。
出生时,南边丰收,赶上过了个欢喜热闹的好年,父皇不是不喜欢他的。
至少比起同母所出的二哥,他分到了更多的喜爱。想起二哥,赵澈心情又好了起来一一人是能从那些更悲惨的人和事中汲取安慰的,庆幸自己没沦落到那里去的时候,心里就好受很多。
赵澈唏嘘不已,太子不喜二哥,恐怕等父皇仙去,二哥也没有好日子过。
到底是同母兄弟,两人长得很像,他眼睛稍大一点,自小爱笑,对谁都笑嘻嘻的,瞧上去便讨喜许多。母妃对他的喜爱,也远胜阴沉的二哥。
这时,赵澈闭上眼睛,稚气未脱的清秀脸庞上蒙上一层阴影,寻思起如何讨得太子欢心。
都怪二哥。
他还以为他宝贝得不得了的铃铛有何玄妙,特地趁他到尚书房的时候,命人从他寝室里取了来,转赠与太子。皇兄收到时还一脸有意思的样子,难得拿在手里好是研究了一番,可瞧着皇兄后来的模样,应该也没摸出个所以来一一二哥真是奇怪透了,完全想不通他在想些什么。
赵澈翻来复去地想,想得闹心了,又想到下午在城里遇见的,力气出奇地大的姑娘。他可从来没见过有这种力气的女子,看上去柔柔弱弱的,难道是个练家子?不知道尝起来是什么滋味,司寝女官一开始还有点意思,但后来次数多了,便显乏味。
他越想越觉心痒难耐,就像男孩子看上一个功能超卓外型帅气的机械人一样,好奇,新鲜,於是想占有。
反正想想又不触犯律法。
回到永和院,走下步辇,对他请安的奴仆跪了一路。在赵澈眼中,这些人的存在就像一件件家具,他们的谦卑不会让他有半点得色,俊脸谦和朗然,心却飘到女子的一抹眼神上,她说什么来着?让那骗子快滚?哎,红被翻滚不是更好……
赵澈游离的目光倏地顿住,落到不远处,与自己相像的一张脸上。
“……二皇兄。”
他向来藏不住事,想到自己的‘恶作剧’,向赵湛问安时,语气便虚了三分。
赵湛看住他,他的眉目冷淡苍凉,眼眸像藏了整个寒冬的雪,正把赵澈看得惴惴发毛的时候,他又毫无预警地扬起唇角一一於是那十月的雪,一刹那化为吹过海面的和熙暖风:“三弟多礼了,你我何必如此见外?”
“礼不可废。”
赵澈讪讪接道,同母兄弟,处起来却比和太子还生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