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兰奇的领地中盛产大叶种红茶,每年向皇室特供的精选红茶中百分之七十均产自这里,因此,群山起伏间连绵广袤的茶田、苍翠的茶树以及辛勤劳作的茶农都是他从小看到大的风景,这样绿意盎然,充满蓬勃生命力的画面每一次见到,布兰奇心中的焦躁难安就能很快平和下来。
建在半山坡上的庄子虽大,却很朴素,灰扑扑的砖石结构,一楼用作仓库和堆放杂物之用,二楼才是客厅所在,公爵坐到窗口,他很少坐这个位置,因为从这里可以望到瓦茵湖,这会勾起他不好的回忆。
秀兰取出茶具,柔白纤巧的手指在七八个茶罐上慢慢扫过,最后停在一口鳞托菊纹的矮身锡罐上点了点,偏过头去问:“大人,今天咱们喝金美人如何?前些天才送来的,今年这一批春茶改进了加工工艺,香味和口感上都有了一丝变化,也许皇后陛下会喜欢,您可以先品评一下。”
金美人茶是历代皇后都喜爱的贡茶,顾名思义它具有养颜丽容的功效,这种茶茶性甘润醇和,汤色清亮,色泽金黄,有着天然的蜜果香气,饮后齿颊生津,回味隽永,或许有些人觉得它口感过于温柔,不太适合男性饮用,但在这春日慵懒的午后,选择它,再配上清淡的茶点,最合适不过。
“好。”布兰奇心思不在品茶上,选择哪种他都无所谓。
秀兰沏茶时抬眼看看他,微微一笑,往刚倒进杯中的红茶里又加了满满一勺糖,原本已有些甜润的茶水放入糖后,一般人肯定会觉得太腻,但心情不好的公爵大人,某些不自觉的喜好就跟个孩子差不多。
“给。”秀兰将杯子递给他,姿态十分随意,她与公爵相处,除了在称呼上使用敬称以外,其他一切举动都显得从容自然,没有刻意为之的表现,这也正是布兰奇喜欢她的原因。
这条人鱼美目流转,巧笑倩兮的模样他见过无数次,可每见一次,布兰奇心中还是会生出几分感慨,秀兰出身平民,可她的品行教养就像个真正的贵族小姐,看似不讲究,却顽守着一份底线和坚持,她性格外柔内刚,心思玲珑,善于体察人心,却不卖弄手段,比自己家里那个不知好歹的笨蛋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布兰奇甚至想过,他干脆娶了秀兰算了,不是因为爱她,而是两个人相处起来,流畅契合,好比是一家人,他不在乎秀兰的过往,秀兰也不会令他伤心失望。
“好啊。”当时,秀兰听到他的提议,一口答应下来,可紧接着她又报了一个条件,“只要大人有像尤利尔那么爱我,我就立刻嫁给您。”尤利尔是秀兰的亡夫,布兰奇知道她这等于是拒绝了自己,秀兰在他心里可以是任何一种存在,唯独不可能转变成爱人,相信就算他不说,秀兰也是心知肚明。
她太了解他,太包容他,几年的交往中,他始终是被照顾迁就的一方,布兰奇感受不到丝毫作为男人的优势,秀兰对他也没有依赖恋慕之情,和她相处,气氛宁静和睦,正是因为这样,缺少了情侣间那种来自心灵深处的碰撞与激荡。
对于自己玩笑似的提议以及秀兰的婉拒,布兰奇没有多少失落,因为这不会改变他和秀兰的相处方式,要说遗憾可能有一些,他觉得自己已不再需要爱情,平和安定有什么不好呢,但也许秀兰还在期待着属于她的那份奇迹。
布兰奇接过茶杯喝了一口,赞道:“很不错,回味比之前更丰富,更深沉了。”男人偷偷抿嘴唇的动作柔化了他脸部刚毅的线条,显出一丝愉悦。
“我以为大人再来的话,是要和我撇清关系,听说您把停在莱利港的那艘游艇送给了诺思,又为我准备了什么礼物呢?”秀兰放下茶杯,捏起一根海苔味的鱼柳丝小口吃了起来,神情中带着一点戏谑与调皮。
布兰奇闻言有点尴尬,但还是实话实说道:“之前确实有过这种打算,你知道的,就算我不喜欢艾维斯家的那条黑鱼,我也不想让他认为我把这段婚姻当作是一场儿戏,既然娶了他,我就会尽到丈夫最起码的责任和义务,所以起初设想的不是要和你断绝往来,而是对外我们可以换一种身份。”
秀兰从公爵提起他新婚妻子时的语气中感觉出点微妙来,之前布兰奇提起佐伊时,一般会说那位,或者艾维斯家那个,一副平平淡淡,不甚在意的态度,现在称谓上改变不大,隐含的心情却有了变化,真要深究的话,以秀兰对布兰奇的了解,她觉得他是在生气,至于这赌气的对象,是佐伊艾维斯还是他自己,那就不好说了。
“您是不是发现,无论您怎么去解释或是摆正态度,别人都会认为我是您的情妇,只不过从明处转到了暗处,传到公爵夫人耳朵里的也只会是一种答案。”
“是这样的,所以我改变了想法。”布兰奇坦诚道。
秀兰没有追问,为什么不像同诺思那样,与她彻底拗断联系,秀兰也许比公爵更清楚,她在他心里是怎样一种存在,既然知道,她就不会说出来让这个自认为很成熟坚强的大男孩难堪。
“再说了,我也根本没必要去讨好他,其他人不都是这样么!”布兰奇想起了昨晚被拒之门外的那一幕,气哼哼地补充道,甜腻腻的金美人茶被他一饮而尽。
秀兰讶异地停下了端茶壶的动作,打量了一下公爵的表情后,大胆猜测道:“您……不会是被拒绝了吧?”
“怎么可能!”
回答得太快,反而泄露了真相,秀兰捂住檀口,娇声笑了起来,那眉眼弯弯的慵懒姿态就像一只优雅的猫,如果可以,她真想去摸摸布兰奇的头发,都已经二十八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可爱。
秀兰非常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在公爵大人脸色发黑之前,笑声已停了下来,她重新把茶满上,安抚道:“同我说说您那位新夫人吧,我感觉他是个有趣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