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敢说,就算是荀家秀外慧中的姑娘们,也未曾得到过荀攸的另眼相待,就连荀彧自己也是一样。
因为高了荀攸一层的辈分,荀攸见了他从来只是恭恭敬敬地行礼,答话,毫不逾矩,却又拒人千里之外。
荀彧原本以为,自己和荀攸趣味相投,总是能聊得投机,成为关系不错的学伴,却未想到对方并不领情。
姜山似乎没有注意到荀彧的出神,低头盯着那柄剑,又道:“两位哥哥的话我都明白,可若要我再选一次,我还是会去和袁术赌剑。”
荀彧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少女。
他起初只是因为荀攸关注这姑娘,所以才对她感兴趣,可久而久之,他却觉得就算是没了荀攸这层关系,他也愿意天天等着姜山,像团小火球般“飞”进他的书斋。
从小,他已学了太多,算计人心之事就算不愿也已成为了融入骨血的本能,哪怕他还只是个孩子。
富贵人家的孩子不愁吃穿,却被家族间的人情世故磨平棱角;
穷苦人家的孩子成天挨饿,却被人间悲凉早早地教会了成熟;
这个时代原本就吝啬于给孩子成长的时间,早早地让他们成熟,又早早地让他们走向终结。
或许正因为如此,姜山那自由肆意与冰雪聪明并存的特质,才让荀彧不由自主地产生憧憬。
“那阿山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和袁术赌剑吗?”荀彧放轻了声音。
“因为袁术嘲笑他同父异母的哥哥是杂种,还故意拽了他的马缰,让他从马上摔下,滚到了我跟阿攸哥哥面前。”姜山说道,“我上前把他扶起来,却被袁术赶走。阿彧哥哥知道我是个倔脾气,偏不愿意,就和他吵了起来,一来二去,就成了赌剑的局面。”
荀彧一听便知姜山说的是袁绍,袁术在公开场合向来不遮掩自己对袁绍的厌恶,口出恶言,是以这两兄弟不睦之事早就不是秘密。
“阿山只是因为想和袁术作对,所以才和他设了赌局?”荀彧温和地问道。当然,他知道事实绝非如此。
姜山的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又被她慌乱地托着腮遮掩住了:“当然不是。我只是想和他讲道理,可我这样的小姑娘,若不是胜过他了,他就算听了也只会一耳进一耳出,所以想赢得他心服口服。”
荀彧忍俊不禁,这对于向来温润如玉的他来说已经算是很浮夸的表情了。
“你竟然想给汝南袁氏的公子讲道理,若是让旁人知道了,怕是要笑落大牙。”
姜山的小脸皱成一团:“他做得不对就该跟他说道理,要是他是厉害的人,我便变成比他更厉害的人再跟他说道理。”
荀彧觉得好笑,又问:“那若是那人特别厉害呢?”
“那也一样!”姜山理直气壮地说。
荀彧摇了摇头,小姑娘勇气可嘉,却不知阶层之别如天堑。
只是她现在有这般勇气和自信已是不易,他并不想过早地将那扼杀在摇篮里。
*
“……阿彧!”
陈群的声音将荀彧从回忆中叫回过神来。难得的失态让荀彧的耳根顿时发起了热,即便不用看,也知定是红得要滴血。
唉,看来他的修行还远远不够啊。
“咳咳,群兄想和我说什么?”荀彧面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袁术突然问起阿山定是有蹊跷,现今阿山也是快及笄的年纪,袁术明明已经到了结亲的年岁却又迟迟没有成婚。”陈群越说越是忧心忡忡,“袁术该不会是想求娶阿山吧!”
荀彧毫不犹豫地答道:“你想多了,阿山——姜太守是决计不会答应的。”
陈群不由得愣了愣,小声嘀咕道:“刚才还叫‘姜姑娘’,怎么突然又叫‘阿山’……”
荀彧被陈群说中了漏洞,心头一紧,但不过转息之间就又平了脸色。
“现今袁家是董卓的目中钉,袁术这嫡子的婚事便是一大筹码。姜望虽有兵权,可远在益州,远水救不了近火,并不是袁家中意的亲家。”
“是我一时慌乱。”陈群松了口气,“若是嫁入袁家看似是一好婚事,可袁家向来都是妻妾成群,若是阿山真嫁进去了,怕就是一只脚踏上了奈何桥,另一只脚还不忘要将袁家搅个鸡犬不宁。”
陈群虽然古代标准直男,可也是从小护着姜山长大,自是见不得她受委屈。
“群兄不必担忧,有公达和奉孝在阿山身边,她定然是吃不了亏的。”
见荀彧如此镇定,陈群便也完全安下心来。
“对了,你知道曹孟德吗?”陈群终于冷静下来,倒了碗水给自己。
“曹校尉不齿董卓行径,逃出洛阳回老家招兵买马去了,是吗?”话题一转,荀彧方才那些微的古怪也顿时不见了踪影。
“你倒是很在意他,只是他虽然对汉室忠心耿耿,却可惜是阉宦之后……”陈群叹息道。
荀彧说:“若是他有志报国,阉宦之后又有何妨?况且他这些年也一直与其他斗鸡走狗的阉宦之后划清界限,倒是和袁绍走得很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倒是觉得他会做出番成就。”
“你说得有理。”陈群点着头,突然神秘兮兮地凑到荀彧耳畔,“不过正如你所说,他还真是想做大事的人。”
“怎么说?”荀彧好奇地看向陈群,对方平日里并不是爱卖关子的人。
“袁公路跟我透了风,说是曹操和袁绍他们打算呼吁天下诸侯共讨董贼!”
荀彧面色如常,喉结却是滚了滚。
——天下要大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