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就因为我离开的时候,”切莉一边吃糕饼,一边把掉落的糕饼渣捡起来,扔到埃里?克身上,“没有拿你用过的东西,你就认为我不?爱你?”她毫不?客气地讥笑说,“亏你什么都?懂,什么都?会,结果连我真?正?的想法都?搞不?清楚,笨死了。”
埃里?克低垂着?眼,没有说话。
于?是,切莉更生气了:“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是不?是在心里?偷偷骂我?”
“没有。”他一字一顿地答道,然后抬起眼,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才接着?说道,“我不?知道说什么。我高兴坏了。”
切莉却很不?高兴:“你高兴什么,我还没高兴呢。”
他高兴的事情有很多。
切莉真?的喜欢他。高兴。
切莉真?的爱他。高兴。
切莉离开时,没有拿他用过的东西,是因为不?想被他当作小偷——他更高兴了,几乎无?法抑制内心的喜悦之情。要不?是怕切莉气坏了身体,他其实?很想拿出钢笔和五线谱纸,把这一刻的心情记录下来,写成一首曲子送给她。
因为过于?高兴,他闭上眼睛,甚至能感到体内的灵魂生出了蜻蜓的羽翅,腾飞到天鹅岛的上空——不?过没飞多久,就被切莉一巴掌拽了下来。
“道歉!”她掰下一小块糕饼,丢到他的脸上,怒气冲冲地说,“你还没跟我道歉。”
“对不?起。”他说,忽然看到了掉落在车厢地毯上的面具。完毕以后,他一直忘了戴上面具,而她看着?他这张令人作呕的脸庞,居然没有露出任何反感的表情。他又忍不?住高兴起来。
他尽管很少读文学著作,语言功底却不?差;毕竟从某种角度来说,音乐和文学是相通的。乐章是文章,也是诗歌。乐曲也会流露出诗意。然而这一刻,他竟完全无?法用语言形容心中的喜悦之情。
有那么一刹那,他前半生所经?历的歧视、驱逐和嘲笑,似乎都?烟消云散了。
他不?再执着?于?“胜利的唐璜”——唐璜胜利与否,已经?与他无?关了。从得知切莉是爱他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胜利了。
想到这里?,他扣住切莉的手?腕,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对不?起……我太?高兴了。”说着?,他深吸一口气,又吻了一下她的手?背,“我真?的太?高兴了。”
切莉有些莫名其妙。
她仍在生埃里?克的气,想找个机会好好发作一番,排解被轻视和被误会的怒气。但埃里?克好像真?的高兴坏了,无?论她怎么骂他、拧他、推他,朝他扔坚果壳和糕饼渣,他都?不?为所动,还握住她的手?,着?了魔似的说道:“我也爱你。”使切莉大为扫兴,失去了继续跟他计较的心情。
她懒洋洋地趴在车窗上,望着?窗外美丽葱郁的景色,心想:“不?管怎么样,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我在沙龙上大显神威,救下了这个迷茫的聪明人……呸,聪明个鬼,连我真?的爱他都?看不?出来。以后他再说我笨,我就拿这件事嘲笑他。”这么想着?,她又洋洋得意起来。
虽然切莉确实?相当机灵地救下了埃里?克,还让维克多在监牢里?待了几天,但她的名誉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损害——并不?是所有人都?认为,女性?遭受侵害,都?是侵害一方的过错。
“我认识维克多·乔斯,正?如他母亲所说,他的确是一位善良、彬彬有礼的绅士,”一位年轻的学者如此说道,“能让这样一位绅士狂怒到杀人放火的地步,那位佩蒂特小姐,当时一定做了特别过分的事情。可惜乔斯先生已经?疯了,没办法与她当众对质,不?然这事的舆论绝不?可能偏向一位放.荡的女士。”
切莉没能看到这位学者客观、理性?、中立的发言——他说完这话的第?二天,就被报纸曝光了学术造假,正?在手?忙脚乱地收买报社?,试图掩盖丑闻。
不?过就算看到了,她也不?会有特别的感想。很早以前,她就知道,女性?比男性?更容易受到苛责;比如,女性?未婚而先有情人,就是轻贱、风骚的娼.妓;而男性?未婚而先有情人,却是煊赫的功绩,生殖力强大的表现。
她觉得这些声讨女性?的男人过于?贪婪,像一头专吃好处的怪兽,把好处都?吃光了就算了,还想让女人去分食他们吃剩下的坏处——想都?别想,她也要吃他们吃的好处。
“还好小狗不?是那种男人。”她想,“在他眼里?,所有好处都?是次要的;我能不?能得到那些好处才是最?重要的。忠诚的小狗。”
故事来到这里?,其实?已经?进入了尾声;但在结尾之前,还有几件事要交代:
一是,他们是否会有子嗣。
切莉不?讨厌小孩子,也做好了当母亲的准备。可惜,大夫怜悯地告诉她,除非上帝显灵,否则她几乎不?可能生育了。
出于?同情,他给了切莉一个中肯的建议——假如她从现在开始,说服她的丈夫(他们已于?1897年①在玛德莱娜大教堂举行婚礼)去找一个能生养的情妇,或许能挽回?她岌岌可危的婚姻。
切莉听完十分感动,然后拒绝支付剩下的诊金,还让埃里?克把预付的诊金“要”了回?来。
二是,那些足以摧毁半个巴黎的炸.药还在吗?
切莉一直没有忘记那些炸.药——倒不?是因为害怕自己被突然炸死,而是因为它们已经?成为她吵架的重量级筹码。
她和埃里?克的婚姻生活并不?是一帆风顺,时常有争吵;当然,都?是她单方面在吵。自从知道切莉是真?的爱他以后,埃里?克在她的面前,就永远心甘情愿地落于?下风了。
可切莉并不?满足于?此。她的人生最?不?能缺的就是金钱、酒精和争吵。她喜欢看埃里?克有理却无?言以对的样子,总是没话找话地跟他吵架。要是他敢反驳,她就会气冲冲地说:“在你把我气死之前,你干脆引爆炸.药,把我炸死算了!”
面对这种情况,他一般会保持沉默,避免她借题发挥,吵得天翻地覆。
他很少有忤逆她意愿的时候。然而,在她演出的歌剧大获成功的那一天,他却主动挑起了争端。
当时,他坐在梳妆室的椅子上,冷眼旁观她笑盈盈地接过一捧又一捧的鲜花,直到整个梳妆室都?被鲜艳欲滴的玫瑰和百合包围;而她哼着?歌,步伐轻快地走到陶瓷洗脸盆前,用热水卸掉脸上的妆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