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容臻只感觉皇帝如?幽海一般的眸子荡起一层又一层的波浪,牢牢地锁在了她身上。
她张口?欲言,却说不出什么?话来,仍维持着仰首看他的姿势。
少?女纤细白皙的脖颈映照在阳光下,吸眼得很。皇帝的眸色深了深。
苏容臻看着他缓缓半蹲下身来,与她平视,用?手捏上她的下巴尖,轻轻摩挲着她颊侧。
仿佛寻觅到了失而复得的珍宝,细细凝视,抚摸,慢慢感受久别重逢的喜悦。
她的脊背情不自禁地轻颤起来。
苏容臻感觉一只温热干燥的大手执起了她的手,然后传来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道,将她一把拉了起来。
她跪久了膝盖有些发麻,陡然站立,脚下一个趔趄,皇帝及时?地伸出另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腰。
然后,他牵着她的手,带着她从秀女的队列里走出来,走到了正中的御道上,向着太极殿的方?向而去。
不远处张德荣的眸子简直要瞪得裂开了,之前?怜悯夹杂着轻嘲的神情还僵在脸上,与此时?震惊的神态混杂在一起,组成了一副扭曲可笑的样?子。
这?,究竟是?哪来的姑娘,能让皇帝无视了全场所有美人,唯独将目光投向了她。
甚至还亲自俯身执手,皇帝何曾与一个女子如?此接近过。
莫非,又要出一个临安公主。
张德荣如?此想着,一边擦着额角的冷汗,暗叹自己方?才幸亏没有贸然出去喝止,否则怕是?还得罪了皇帝看重的人。
苏容臻不知道皇帝要做什么?,此时?上千人在旁,她也?只得顺着他往前?走着。
他带着她,一步一步地走着,跨过了那只有帝后能通行的位居皇城中轴线上的汉白玉御桥,正准备抬步走上太极殿前?的二十七重玉阶,一道刺耳的声音突然出现。
“陛下,民女要揭发此女的行径。”
阔大的广场上,突然出现一道女声,很是?突兀,话的内容,更加令人吃惊。
黄凝霜从秀女队伍中站了出来,昂首挺胸给自己壮胆,盯着苏容臻说道。
皇帝微微放缓了脚步,却没有停下来,只是?对着旁侧的张德荣一招,往后指了指:“拖下去。”
竟是?连听听后话的兴趣都没有,也?懒得回头瞧她一眼。
张德荣正要领命而去,苏容臻却停下了脚步,她捏了捏皇帝的手,示意?他也?停下来。
她低声对皇帝道:“我想听听她要说些什么?。”
皇帝眉梢微动,又以手势示意?张德荣停了下来。
黄凝霜见苏容臻望了过来,露出了势在必得的笑意?:“苏姑娘,你是?忘了自己做过的事吗?”
“我做过何事了?”苏容臻听得莫名其妙,简直想笑。
黄凝霜说:“苏姑娘昨晚出过紫兰殿吧?”
苏容臻道:“你想说什么??”
黄凝霜眼中光芒更甚:“昨夜大家睡后,民女却见苏姑娘偷偷摸摸地爬了起来,我心中生疑,便跟了上去。”
“苏姑娘行踪果然鬼鬼祟祟,出了紫兰殿,便一路往偏僻的地方?走。后来,民女不敢再跟,只是?在远处看着,依稀见得苏姑娘好像闯进了禁宫。”
临安公主薨逝后,她生前?喜爱的地方?以及附近都被列为?了禁地,擅自闯入乃是?大罪。
苏容臻挑眉道:“你空口?白牙便要说这?些话吗?事事都是?你一个人说的,又有何证据。”
黄凝霜冷笑道:“自不是?无凭无据。相传禁宫周围,栽种了特有的北岭腊梅,以从北疆运来的黑土沃养,苏姑娘的鞋底,现在恐怕还沾着黑泥与花瓣。”
“况且,”黄凝霜目光紧了紧,“苏姑娘所行之事,可不止擅闯禁宫那么?简单。”
“你倒是?说说还有些什么?,正好一次性全说出来,也?省得麻烦。”苏容臻轻眨眼道。
黄凝霜见她这?副浑不在意?的样?子,恨恨咬牙,说了出来:“民女昨夜还看到,苏姑娘暗通款曲,与男子相会。”
她转头愤恨地对皇帝说:“这?样?胆大妄为?,水性杨花的女人,如?何配当陛下的妃嫔。”
她此话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哗然不已,纷纷用?各式各样?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就是?不敢明目张胆地议论而已。
苏容臻扯了扯嘴角,笑道:“这?又是?哪来的证据?”
心中实在觉得荒唐,黄凝霜就算陷害她,编也?不知道编一个靠谱一点的。
此时?看来,昨晚见到的那个黑影应该是?她了。
初见只觉得这?黄姑娘是?个容貌尚可的少?女,纵使有几分娇纵傲气,她也?未太放在心上。
现在看,人家恐怕早就盯着她了,想着如?何在暗中算计她。
黄凝霜扬眉,笃定地说道:“苏姑娘与野男人私会的时?候,将手中的帕子赠给了对方?。”
秀女入宫后的手帕,宫里都有分发,每个人的手帕上都绣着各自的名字,每人有固定数量的手帕,一清二楚。
黄凝霜恳切地对皇帝说:“民女所说的,句句属实,具体细节,陛下派人一查便知。”
然后不忘用?余光挑衅地望向苏容臻,仿佛她已经辩无可辩,只得立马认罪。
苏容臻看到黄凝霜的神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确实算计得不错,连自己昨夜在塔顶,被风吹走了帕子都知道。
她也?算得上是?心思缜密,有理有据。
若苏容臻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秀女,此时?被她这?样?检举,至少?也?得丢掉半条命。
可惜,黄凝霜针对错了人。
苏容臻正待开口?说话,肩膀上便覆上了一双大手,将她的身子扳正了回来。
皇帝似是?不满她这?样?看着黄凝霜,忽视了自己,硬是?将她转过来,背对着黄凝霜才肯作罢。
继而,他从袖中抽出一块手帕,说道:“你说的手帕是?这?个?”
皇帝目光轻慢,唇间缀着淡笑,扫过黄凝霜时?,她下意?识地背上一寒。
他展开手帕,将帕角绣着的字念了出来:“蓁。”
苏容臻进宫并?没有用?自己的真名,而是?化名苏蓁,以免有人认出她来。
“臻。”皇帝轻笑,又念了一遍,仿佛在细细品味这?个字一般。苏容臻听到自己的名字在他的唇齿间辗转流出,面上不由?得发烫起来。
他将这?块帕子交给内侍,让其拿到黄凝霜面前?与她看,然后问:“仔细看看是?不是?。”
黄凝霜定睛一看,半晌才哆嗦着唇说道:“是?……”
“那便对了。”皇帝说,“昨夜她见的人是?朕,临别前?,又将手帕赠与了朕。”
“禁宫之事便不必再说了吧,嗯?黄姑娘?”皇帝口?中叫着黄姑娘,语气却已经极其微妙,黄凝霜听着只觉得遍体生寒,手指都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了起来。
她带着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苏容臻,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苏容臻会见外男本来是?她编的,谁知她不仅见了,见的还是?皇帝。
皇帝接过内侍取回的手帕,将其小心叠好,放在了外衣胸口?处的夹层。
他攥着苏容臻的手,依次揉捏着她的指尖,又在亲昵过后,与她十指相扣。
他当着上千人的面,在太极殿前?,说:“朕对她一见倾心,钟情难忘。”
轰隆隆的一声巨响,所有人的心口?都仿佛劈上了一条雷电,尤以黄凝霜为?甚。
她面上的表情再也?无法?绷住,全然崩溃。
黄凝霜不明白,自己苦心筹谋的计划,怎么?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出生地主乡绅家庭,后宅便常有些争斗算计的戏码,从小耳濡目染,也?学会了不少?。
本以为?到了后宫之中,争斗陷害只会更甚,却全然没有想到,事情的发展,与自己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说好的明争暗斗,胜者为?王的呢,怎么?全然不按套路来。
本该是?无情无义,利益至上的冷酷帝王,却说出这?般的软语情话出来。
简直就像是?被下了蛊。
黄凝霜的世界观彻底崩塌了。
不仅仅是?她,其余众人也?石化了。他们?以为?,皇帝最多就是?看中了苏容臻的美色或者其他哪点,起了点兴致,想纳为?妃嫔,却没想到,开幕便是?暴击。
皇帝竟然说他对苏容臻其情切切,一见钟情,这?简直比大邺明天就要亡了还要耸人听闻。
已经有体弱气短的人开始掐人中防止自己昏厥过去了。
黄凝霜直到自己被金吾卫拖下去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出了差错,落得如?今这?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