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弟子失联已近半年,玉灯已灭。
如果死在山里,那她的任务基本上就可以宣布结束了。凭她一个人的力量要搜山,那简直是白日做梦。而且不仅她找不到,就是别的宗派也找不到,这具尸体已经没有价值。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可以放弃了。
说是这样说,巫夏还是决定有空的时候去山里晃晃。
邻居家乒铃乓啷,锅铲与铁锅相撞的声音大到周大丫都能听到。她摸摸鼻子,羡慕道:“隔壁又在烧肉了,我可真羡慕陶子赫,总是能打到一堆吃的,既能自己吃,还能去镇上卖。对了,姑娘,你要在我们家吃饭吗?我可以烧。”
“我有干粮,不用吃饭。”
“哦哦,好。”周大丫笑笑离开。
巫夏等她身影消失,脚步微动,人已飞过屋顶,大咧咧地站在陶家院子里。循着香味,她来到厨房,一动不动地站在厨房门口。
厨房的一边被灶火映成橘红色,陶子赫站在灶前,一手颠勺,一手加盐。
天气热,厨房闷,他把上衣脱得只剩一件,马尾高高扎起。
橘光落在桌子上、柴火上、他肩上,像是暗夜里一副美妙的画。
巫夏鼻翼翕动,慢吞吞地站到他身后。
锅里炒着两条巴掌大的稻花鱼。两条鱼肚子都鼓鼓的,偶尔翻动时还能看到金亮的鱼籽。一把黄姜丝、绿油油的小葱,把几根剖开的红辣椒扔进去,顿时鱼香四溢。
“多加点辣子,我爱吃辣。”
她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正弯腰去看火苗情况的陶子赫被吓到,身子往前缩,火舌顿时卷起他的黑发,咕噜噜吞了下去。
闻着头顶的焦味,忍了又忍,想到今天第二次头发遭殃,他还是忍无可忍地扭头,“不给你吃!”
巫夏“啊”了一声,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他了。
“我付钱的。”她猜是今天那碗酸梅汤她没给钱。
“要吃自己做。你让开点,别离我那么近。”
“干嘛那么冷漠?”巫夏上辈子也挺爱吃鱼,昨晚闻到鱼香还可以一时宽解自己,可现在鱼就大摇大摆放在自己面前,她扪心自问做不到不吃。
陶子赫突然从灶里拿出一根烧得通红的木柴,横在二人中间。
巫夏本来跟着他,猝不及防被一根还在燃烧的木柴怼在脸上,气得跺脚,“你差点烧到我!”
“我东西已经还给你了,咱们俩两清了。”
“谁说两清了?你把我那瓶药水和固元丹还给我,它们两个价值千金呢!快点!”
巫夏被木柴燃烧的气味熏得流眼泪,走到门口透气,警惕地盯着他,“我警告你啊,多放点辣子,不然报官抓你,说你抢我东西。”
陶子赫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火柴的噼里啪啦声中,他余光看到门口徘徊的背影。最终面无表情地起身,拿了一个边角都磕破的碟子,揭开锅盖,锅铲横在鱼肚子那儿,使劲向下一切,把鱼切成两半,装了一半放进碟子。
“来点鱼汤!”巫夏在外面喊。
陶子赫把碟子上的鱼汤撇到锅里,确认清清爽爽没有一滴鱼汤后,臭着脸把碟子扔给她。
“快吃,吃完把碟子刷干净给我。”
巫夏手忙脚乱地接住,定睛一看,“鱼汤呢?”
“没有,锅里都烧干了。”
“真的?”
巫夏不信,往屋里走。陶子赫挡在门口,不让她进。
巫夏觉得自己要暴躁了,她觉得陶子赫就是在跟她作对,“别忘了,你还欠我钱呢!”
陶子赫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拽拽的,“吃不吃,不吃我吃了。”
“给我装碗饭吧。”她暂时屈服。
还好陶子赫没在米饭上为难她,巫夏端着滚烫的碗,来到大树下的饭桌上,还没吃,院门口传来几人交谈的声音。
“明天去种西边的那亩烂地。”
“把你儿子喊上哦。”
“我哪敢指使他,这个小白眼……”
一男一女,身上脏兮兮的,两人推开门,和站在厨房门口的陶子赫对上视线。
巫夏端着碗,隐匿身形,悄悄地观察两方。
陶子赫的养父咳嗽几声,上身脱得赤.条条的,吩咐身边的女人,“去把衣服拿给我,我去河边洗个澡。”
养母头发枯黄,眼窝凹陷,高颧骨,塌鼻梁,她朝陶子赫喊:“听到没,给你爹拿件衣服!”
陶子赫岿然不动。
她尖声高叫道:“养你不如养条狗!”
陶子赫动了,他身形轻得不可思议,看起来只不过飘了几步就冲到了二
人身前。
女人刚刚仗着距离远,才敢骂他。现在他一凑近她就害怕得往自家男人身后躲。
陶父从刚刚开始就皱着眉,突然他把陶母拉出来,恶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老子让你拿衣服,你听到没!”
女人被打了也不吭声,低头经过陶子赫时,恶狠狠呸了一口。
院子里只剩三个人,气氛很微妙。
陶父看也不看陶子赫,只是搓着脚上的烂泥,不耐烦地等待。
陶子赫站在院子中,一动不动。
巫夏摇头晃脑地看了半天戏,捧着碗想了想,夹了一块鱼肉塞到嘴里。
陶母光着脚,抓着衣服出来,嘴角抿成一条横线,眼皮下垂,一脸怒气。
她把衣服丢给陶父,不知冲谁“哼”了一声。
陶父离开,陶子赫盯着巫夏,见她吃得正欢,莫名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气。
“好吃吗?”他坐在她对面,冷冷问。
巫夏脸埋在碗里,好半天才露出眼睛,幅度很小地点点头,“挺好吃的,你明天——还烧吗?”
陶子赫被气笑了,他伸手夺过她手里的碗,“砰”地放到面前,“你想挺美。”
几缕天光从树叶缝隙倾泻在巫夏身上,明明灭灭,显得她此刻格外温柔。
她也没生气,矜持地起身,拍拍他的肩膀,“谢谢款待,祝你今晚睡个好觉。”
最后一个字话音刚落,她人已飞上屋檐,到隔壁周大丫那家了。
陶子赫等她走了,才幽幽地吐口气。
旋即他像是没有骨头一样躺在椅子上,右手盖在脸上,透过指缝凝视天空。
好梦?他从不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