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幕戏,拍的就是广积王子熬夜写奏折,一边写,一边想那些苦苦哀求的声音;可他也知道,天胜皇帝不一定能接受。自己也不希望辛苦建立的新朝廷留下什么隐患……所以广积王子写这封上疏的心情,是非常纠结的:一方面是良心,一方面是理智:
广积王子不愿意违拗天胜皇帝,也不想去干涉太多政治决策,但是又无法拒绝那些求他救命的人。写奏折时绞尽脑汁,写得恳切、真挚、有理,是一篇文采斐然、情真意切的佳作。
这一幕独角戏,在副导演看来,其实很好演,不用像对沙洲讲戏那样,需要他演出心理变化。
陶清风只要凝出一个半含泪的表情,到时候技术处理,和那些哀求之人的画面叠加剪在一起。镜头移动,拍摄出用毛笔写奏疏的画面——不用陶清自己写,找个手替,再找篇写好的《怀仁》,后期处理在一起……
于是副导演给陶清风讲:你要演的,是一个“不忍”的含泪表情。
陶清风看过这部分剧本,他的理解自然到位。可是他并没有演过戏:他能理解和能演出来,不是一回事。
陶清风想:要他假哭很难,先想想真哭的伤心事。
今早陶清风委托沈阿姨买了香烛纸钱,他想到了死去的那三百八十一人,他们的魂魄漂泊到了何方……陶清风放任这种伤痛浸透了自己,眼泪果然滚滚而落。
但是副导演连忙喊停,摇头:”陶清,你这副哭脸,好像是你在生离死别似的,这样不对,重来。”
陶清风这时候的心情是真的难过,他花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擦干眼泪。
然后他继续按照副导演的要求去做,要演出“不忍”的表情。陶清风不懂得演戏的知识,想到刚才副导演教沙洲共情的方法,心想:自己也必须先进入“不忍”的心理状态中。
他扭头对副导演说:请给我一炷香时间。
不提副导演还愣了一下去换算一炷香合几分钟,陶清风设身处地地去想广积王子,心中默念着《怀仁》全篇,想着这位王子的美德良善:“方寸无作恶,虎狼丛中自立身※”的坦然。就像年轻的佛陀一样慈悲又仁厚,天生一副悲悯心肠。
“见其生不忍其死,是为仁也。※”陶清风喃喃念道。副导演没听清他在念什么,然而看见陶清风怔怔望远,好歹挤出几滴眼泪,眼中泛起氤氲雾色。
虽然并不是真正的难过,只是在去尽力体会广积王子的悲悯之情,但辞藻动人的文论,让陶清风背起来也很容易感知其中真意,深受感动。
因为是试戏,陶清风面前摆着的只是简陋的布景,一张剧组吃盒饭的餐桌,桌上摆一张毛边纸,旁边搁支开叉毛笔。扭开一瓶钢笔墨水当砚台。
陶清风眼泪欲落未落,提笔饱蘸浓墨,在毛边纸上自如流畅地写起了《怀仁》。
“古之仁君,不忍牛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非废衅钟,而易之羊。此既无伤也,是乃仁术。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
副导演本来看着陶清拿毛笔姿势还像模像样的,表情虽然不完美,但也有隐忍的眼泪了。后期再抠图处理一下,应该就能符合改情境,心中正暗自赞许。然而下一瞬间当他看到陶清风笔下流泻出来的墨迹时,眼睛都快瞪成铜铃了。
硬瘦、飘逸的字体,笔触转合间,凛有不可犯色。这么漂亮又有气质的书法,不逊于专业水准。再配上陶清写字那个姿势——副导演觉得,虽然现在没有服化道,但完全可想象他高冠陆离,挥毫泼墨的剧照,该是如何夺目。
而且,副导演虽然不能背下来,但也看得出,陶清写的就是完整的《怀仁》,这功课做得太好了。连手替都可以省了,更不用后期以书法家的《怀仁》来加工画面,直接陶清自己写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