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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恢复记忆(1 / 2)


陶清风怔望向?严澹,禁不住浑身?颤抖,无声地?瞪大眼?睛。

严澹见状又叹道?:“到头来,反倒是你给我?写祭文……流水席遗琴,紫梁街肆马。我?后?来继续弹“卿云”琴,弹‘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陶清风恍惚想站起身?,又觉得大脑一片晕眩,他握住严澹的手,一片寒湿的冰凉。他艰难地?沙哑道?:“你……是……”

“广川,上?辈子?我?是没福气,和?你过一段林下同唱牡丹的日子?。”严澹反握住陶清风的手,道?,“幸好,我?今生可能有这个福气了。”

陶清风怔然道?:“燕……你……你究竟……”

“我?本来以为,我?会抗拒这个问题。”严澹笑了笑,“不过这辈子?学的东西,果?然还是更能帮助人生活得轻松一些。这里?,”严澹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该有的都有。就像一条河水的,上?游与下游。我?是燕澹生,我?也是严澹。”

陶清风依然很恍惚地?看向?他,哆嗦沉默着。严澹又笑了笑。

“记忆太多了,我?都不知道?从何说起。”严澹又指了指自己的头脑,“前段时间,我?总是头疼,觉得自己脑袋里?像是灌满了很多东西,但是又看不清。前几天扑上?去那一下……”严澹伸手按住肩头那道?疤痕,“忽然就像被打?开了。”

陶清风恍然若失道?:“燕,燕澹生的记忆?”

严澹轻轻笑了笑,眼?眶周围一片却是红的,像是朱鹭——一种?红眼?白羽的鸟类色泽。

“是啊。景园、礼部、国子?监……”

陶清风心中炸了一片惊雷。他紧紧握着严澹的手,胸膛中弥漫着一股强烈的酸楚。

“燕兄?真的是你吗?”陶清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如今他已经不需要去区分相似度了。他终于明白:那活脱脱就是燕澹生年长十岁后?的容颜。

“是我?,又不完全是你认识的那个十八岁的我?。”严澹陆续说了后?来的经过。

——他后?来又经历了三十年的朝局,拥有着位高人臣圆满的一辈子?。而后?那个变得沧桑、从容与沉遂的灵魂,渡过黄泉岸、走过奈何桥、喝孟婆汤时并未完全入喉,悄悄地?吐了几口出去。意外的,却也被鬼差睁眼?闭眼?,放了德高望重的功臣一马。

——在轮回?井前,还听到背后?的小声议论:“……错判枉死的清白者,魂魄还阳续命。”

睁眼?闭眼?,已换了人间。从一张白纸开始的灵魂,深处埋藏的禀赋从未改变。

严澹继续思量着自己这两?辈子?:家世相似,却接受者完全不同的古时与现代不同的教育,它们却又奇妙的耦合在一起,形成了独一无二的人格。

严澹想着这辈子?:他从小就对历史有天然的亲近度,好学又聪颖,很多事情仿佛不是从书本上?听闻,而每每有一种?重逢之感。虽然学的是历史,但经论词赋也一点就通,张口成诗,诸子?之言无所?不通。饶是以严家良好的教育资源来看,这样的天赋也实属罕见。这使他从小依旧在一种?“天子?骄子?”环境中长大。

但与上?辈子?的阶级固化通道?不同,这辈子?他生活在一个多元且自由的时代中。他活得更自然、舒心、熨帖,无需用古灵精怪般的机敏去抵抗那些与本性相违的封建规则道?理,去掩盖他的困顿、愤怒与迷茫。他就像上?辈子?的晚年一样,活得顺遂、平静且自足。

严澹现在能很从容说出那些话:“上?辈子?老了之后?,时常做梦。有一次梦到斗边坊和?西市坊交界的小院落,就是你暂居的院落。我?站在巷口远远看着院门那边,你开门了,却没有看到我?。我?想走过去同你说话,你又把门关上?了。”

陶清风还沉浸在被冲击得大脑空白,刚接受了他就是燕澹生的震惊中,“燕兄?”半响才跟上?话头:“你知道?我?住哪里??”他忽然醒悟过来,“难道?当时在我?门口的花盆里?每次留下一些银子?的人……是你?”

严澹点头道?:“听说你回?绝的那些人颇有慷慨解囊的高士之辈,知道?你担心被纳入阵营。虽然燕国公府也没在哪个阵营中,但……”

“但你们本身?就是阵营了。”陶清风苦笑两?声,感激道?:“多谢你的考量,当时的我?要是知道?了,估计是真不敢要那些银子?。”

“我?从来没有……笑过广川。”严澹想到了陶清风当时昏倒时嘟囔的那句话,当时和?陶清风不算是很熟,还在疑惑他怎么直接叫名字,不叫“严老师”,又为什么要笑他。记忆恢复之后?,这一切都有了解释。

陶清风道?:“我?相信你不会笑我?。但从前……”

士庶之别的天堑,陶清风从不敢逾越,更不敢放任自己……

“广川,后?来我?官越做越大,手中权力也变大,我?会很痛苦地?产生一些无法实现的想法。”严澹眼?眶红得更厉害,“我?恨我?自己为什么不能早点拥有那些讯息和?韬略。我?无数次在深夜里?梦到我?回?到多年以前,带着我?的权势、线报和?人脉,把你阻隔在半路,不让你回?京城;又或者是快马加鞭,比驿报更快带着消息去到你的故乡;又或者是在你走过朱雀大街时,差使家丁拦截住你的去路;甚至是在你下狱那一天,带兵提刀把你抢出来,从此浪迹天涯……”

严澹边说着,眼?泪涌出:“可是当年的我?什么都没做,什么都做不到。我?只?是被大哥用马鞭捆住塞在马厩角落里?,关了三天。饿得动也动不了。我?当时真的好恨我?自己。”

陶清风情不自禁伸手去擦拭对方?的眼?泪,哽咽道?:“这并非你的过失,你不要为此自责。”

“后?来我?进国子?监,主持开设陶馆,这个名字是为你而起的。”严澹说,“张小梨的诗‘山中丹桂自扶疏,东壁陶馆闻天悟。’,我?下令有陶馆处必栽桂树。每次去看那些诵读诗书的年轻学子?,我?都在想,会不会多年后?我?能碰到一个跟你相似的小孩子?。我?就把我?的知识和?本领都交给他。我?收了很多弟子?,他们每个总有一点地?方?像你,可都不是你。我?一直找不到你。”

陶清风惊讶万分,鼻尖一酸,眼?泪盈眶:“原来陶馆……那么新南县的石碑也是你?”

严澹道?:“那是你走了的第十年。我?借着督建陶馆的理由去了南山,在那里?和?你的太守、县丞、乡绅见面。从你的家里?起出了文稿。他们给你修了探花祠,我?就在那里?扩建了陶馆。把探花祠扩成一座碑堂。把你的诗作文论选了一部分雕刻成石碑。剩余的我?带回?京师,其中你的校勘手稿,我?给了弘文局,那时候也正好准备重新组织编修《大兴史》,后?来也都用上?了。”

陶清风心中感动:原来能在《大兴史》上?看到几页残篇,还有燕澹生一层功劳。

“我?一直寄希望……来生可追。我?终于又找到你了。烧掉那些书时我?就决定,我?下辈子?一定要去找你。”严澹的眼?泪滴在手背上?,还有一句话没对陶清风说:要是下辈子?找不到,他就下下辈子?再去找。

陶清风见状伸手覆盖在那掌背上?,也落下泪来。“你为什么要烧掉那些著作,为什么不许学生录你言状。”

严澹温柔笑了笑:“这不是很简单的原因吗?我?的著录里?,总是情不自禁地?提起你,怀念你,惋惜你。我?每年还给你写一篇祭文。写了三十多年。亲近的弟子?们很容易看出来我?对你的心意,我?怕言辞碍你清誉……自然不能录下。”

陶清风心脏猛然像是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攥紧,几乎喘不过气来:“……心意?”

“《越人歌》曰‘山有木兮木有枝’。上?辈子?我?就一直喜欢着你,你却不知……”严澹温柔地?看着陶清风。

陶清风双瞳雾色泛起,哽咽道?:“沅有芷兮澧有兰,我?亦是……”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原来那些年,他们都任由这段青涩情谊在内心煎熬地?发酵,醇香醉人,却也不为对方?所?知。以为江之广矣,不可方?思。

幸好跨越千年,他们终于挣脱了狰狞的命运罗网,盈握住最珍贵的彼此,再不怕浪急天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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